这猴子依然威风凛凛地浮在空中，那件被他反穿的官袍我早已替他补好。
但是他好像不太在意外表，一直那么滑稽地穿着。
弼马温大人的问题让我很难回答，我当时有两种悲喜交加的心情。
喜的是终于有上司替我们这些地位卑微的奴仆做主。
悲的是这位上司在天界似乎比我们还要不受待见。
正在我不知如何作答之际，之前一直慌忙躲闪的蓬莱老人，抽出腰间一柄古怪的软剑。
他趁猴子分神的时机，顷刻间刺出无数道剑影，直刺偷袭。
他却没料到猴子的反应奇快，一棒已砸向蓬莱老人的面门。
一声惊天动地的碰撞声直冲云霄，原来斜下里又出现了一个人。
枪棒拼斗在一起，那持枪的人与猴子斗得不相上下。
黑黄影子缠斗几百回合，直斗得气浪滚滚。
天兵天将都被震慑得站立不稳，两位神仙打红了眼。
这整座蓬莱仙山都开始出现垮塌的迹象，那一人一猴终于分开。
黑色影子的仙人，正是我惧怕万分的制敌星君。
一甩手中黑枪，望向边缘仙云上的我，怒吼。
“婢女星白，你居然敢煽动仙人争斗，死不足惜，将她拿下！”
身后的天兵已控制住我的手臂。
我只能跪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那凶神恶煞的制敌星君，掏出一件光芒四射的东西。
“你这黑得像丑八怪的家伙！
凭什么抓俺老孙的星白！”
猴子见我被抓，立即红了眼，一棒挥之过来。
“咦！”
众天兵发出惊呼，纷纷躲闪。
他一把扯过我，搂住腰身，脚下出现一团云雾，立刻抽身要走。
我却觉得浑身绷紧，一条发光的带子勒住了我。
喘不过气，感觉身体越变越小，离他也越来越远。
“孙猴子！你尽管走脱！本星君即日面圣。
看看你这不懂规矩的泼猴知不知道犯了什么大罪？
这星白的死罪也是定下了！”
耳边是制敌星君的大吼，眼前是一张熟悉的猴脸，毛茸茸的，很可爱。
随即眼前一黑，不知身在什么地方。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人已在一座乌森森的高台上。
身体被反绑在龙形铁柱上，这个森森然的地方，大抵就是他们口中所说的“诛仙台”了。
弼马温大人终究是没有救走我，眼前那张黑脸带着强烈的嘲弄。
他一手扭住我的下巴，缓缓发出恫吓。
“那孙猴子已经逃得没了踪影，看谁还能救你。
星白，你和他们都不一样，我可以救你。”
“大人，请自……自重。”
我的脸都要被他捏得变形，制敌星君竟然无赖一样地将他粗壮的手伸进我的衣襟，残酷地蹂躏起来。
那彻骨的痛楚和耻辱让我想要咬舌自尽，但是他仍然大力揉捏着，疼痛让我几近崩溃。
“抱歉，本星君是武者，不懂得怜香惜玉。
星白，你若肯依本星君的意思，那会有无穷无尽的好处的。
比如‘蟠饼’，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他狂妄地笑了起来，手边亦是加快动作。
“哈哈！原来你们和世间的一些卑鄙之徒也是相像，食人血肉的妖怪！”
我立即心知肚明，变得更加想死，被那双脏手碰过，简直是想立即去死！
只一瞬间，一切对于仙人的憧憬和畏惧荡然无存。
“妖怪？！”
他手持黑鳞密布的长鞭，一鞭一鞭抽在我的脸上，胸口。
火辣辣剧痛的同时又觉得爽快无比。
“哈哈！比你揉我捏我舒服多了！
你赶紧抽死我！制敌星君！狗屁！”
我继续挑衅着。
到底是做人好？还是做仙人好啊？
这真是一个难题啊。
眼中噙着无助的泪水，就要死在这诛仙台上了。
疼痛难忍之时，诛仙台上由远至近，一个急促的声音响了起来。
“星君大人！妖猴竖起反旗，已率花果山众反贼冲入南天门。
二郎真君正率部抵挡！北天门也要守不住了！”
“哼！”制敌星君瞪了我一眼。
“趁我收拾那妖猴的时间，你最好再为自己做一番打算！”
天空像一块狭隘的穹顶，令人体验到生不如死的窒息感。
那孤寂落寞的黑暗中，一颗一颗的星辰不断坠落下来。
身上的捆仙索渐渐脱落，这与仙人性命有联系的仙器必是失去了宿主。
想要将我变脏的人，终未得逞，诛仙台的外围，似乎爆发着激烈的战斗。
到处充斥着喊杀的声音、动物嚎叫声以及法术爆破的惊天巨响。
就快要蔓延到这里了，脱离束缚的我却不知该往哪里去。
在我最迷茫的时刻，有一只威武不凡的白羽公鸡，飞腾着跳进这座漏斗形的诛仙台。
离得近了才发现它居然如此巨大，白羽公鸡的身躯恰好盖住整个诛仙台。
它的羽毛之间攀爬着许多狼狈不堪的人，男女皆有。
它向我伸出一只巨型的羽翼，犹如向陷入泥泞之地的落难者递出希望。
如一簇火焰的鸡冠下面，凸出且明亮的眼睛，炯炯地盯住我，口吐人语。
“快些到这上面来！再晚就无法走脱了！”
我不由自主地按照它的话照做，和那些人攀爬在一起。
巨大公鸡振翅跳出诛仙台，天界各处冒出冲天的火光。
这个原本一尘不染的地方，如今正被战火和鲜血玷污着。
天界的仙雾之中，大批衣不蔽体的巨猿与神将天兵激烈厮杀，斗得那雾气都发出血红。
还有的猴子摆出一列战车，将燃烧着的爆炸火球，呼啸投掷到巍峨的仙人宫殿当中，瞬间摧毁一座万年的基业，令人惋惜。
浩浩荡荡的猴子大军簇拥着金黄色的大旗，疯狂摇摆起来，那上面书写着“齐天大圣”的字样。
他们在攻陷的宫殿废墟上就地小解，砍杀落单的天兵宫女，毫不留情。
带我们逃走的公鸡也被它们发现，猴子们吱吱吱兴奋得尖叫了起来，立即升空一队纸鸢，那纸鸢不知施了什么法术居然快要追上我们！
公鸡突然转身，目中迸射刺眼光芒，将那些纸鸢连同猴子烧了个干净。
我最后看到的一幕，便是猴子大军撞破三清宫的通天巨门，一拥而入，那“齐天大圣”的旗子如今在我看来却如此刺眼……
我们在一处隐秘的峰峦上藏了不知多久。
四周云遮雾罩，能隐约看见天宫重地的烽火窜天。
那白羽公鸡正是天界翩翩公子卯日星君。
幻化成人形的他，一袭白裘，英姿飒爽，我的心也忍不住怦怦直跳。
有一日，他默默注视天宫的方向，对我说。
“星白，天宫的烽火已然熄灭，不知是烧光了还是你家大人被制住了。”
我一愣，便对他说：“星白只愿意服侍星君大人。”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着我，吻着我，那一刻的宁静让人感觉心安。
当我们返回天宫的时候，一切都仿佛重生。
那些被毁掉的宫殿不知何时早已复原。
只是天宫仍然是那个天宫，并且此时生气虚弱。
可见与齐天大圣的战争并不只是一场噩梦那么简单。
齐天大圣，他为什么要偏执到这种程度？
他此时又在哪里？我只知道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伤天害理总会受到天谴。
我这样冷冰冰地想着，卯日星君打断了我的思绪，语气温柔。
“玉帝陛下已经下旨准拟我们的婚期。
如若放在往日仙人通婚是极难获准的。”
我只是“哦”了一声，心情变得异常的难受。
只是后来，我慢慢知道了齐天大圣如今正经历着怎样残酷的煎熬。
只是我也不知道人心是一种极为复杂的东西。
可能我虽然身为仙子，却还是那个极质朴的星白。
他让我下定了解救他的决心。
我孤身一人潜入了太上老君的丹房。
那个守炉的童子发现了我。
却不知我一女子手藏武器。
我突下杀手，将他刺倒在地，却丝毫没有顾及他的死活。
眼前那鼎丹炉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剧烈晃动起来。
我赤手按在上面，皮肉顿时发出烧糊的味道。
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煎熬灵魂的痛苦，炙烤着我的皮肉。
却让我慢慢忘记疼痛。
一只手无法推动丹炉，就用两只手。
而后我张开手臂，环抱那滚烫的丹炉，我想要救他出来。
那时的猴子曾经载我策马飞奔。
那时的猴子嫉恶如仇。
那时的猴子也是个习惯孤独的人。
受伤的童子，猛然抱住了我，吼道：“你疯了吗？！”
他的嘴角冒出汩汩鲜血，居然还在为我着想，好可笑。
我转过半张烧熟的脸，对他微笑道：“帮我推倒它。”
难道我的语言蕴含某种魔力吗？还是那童子是个傻子呢？
在他的协助下，丹炉轰然倒地，无穷无尽的火红炉渣倾泻一地。
整个丹房在熊熊燃烧，在那亘古不熄的丹炉烈焰之间，一个佝偻的身躯缓缓挺拔起来，两点金光穿透层层蒸汽，来到了我的面前。
眼泪顺着我的面颊不由自主地滑落，那张我熟悉的玩世不恭的脸带着复杂的表情，我知道我已经变得不好看了，却还是想尽力开心微笑。
虽然我看不懂他的表情，却深刻地知道此时的他，一定为我感到心疼。
我说：“大人，这次你听星白的，让我帮你最后梳一次毛吧。”
他默默转过身，我用裸露出肌腱的手抚摸着他的毛发。
原来他毛发下面的肌肉是如此滚烫和强壮。
我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动。
从头发上摘下发钗的那一刻。
他突然化作一道闪光，凭空闪烁不见。
我最后的心愿仍然没有达成。
一面我私放天界重犯的大罪，却因为观世音菩萨的慈悲，改为为世人抄写小乘佛法。
另一面，卯日星君用了很多丹药，最终还是没能治愈我的伤，尽管我苦劝他离开我，但是他异常固执地选择了与我完婚。
星白这个名字，却似乎和齐天大圣一起，成为不被天宫众仙所谈及的忌讳。
仙，人，最累被心所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