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您的声音,大约有十二三岁了吧。”
艾达奶奶问道。
“哎,没错。”
我答应着。
“我今年十三岁。”
“当年迪莉娅也和您现在一样,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母亲就因为染病去世了。”
她的神色惘然,似乎是在追忆着什么。
“村子里怕迪莉娅和她母亲一样,患上可怕的传染病,所以连接触都不愿意,更别提接济;她家的生计全靠母亲给王城里富商做厨娘来维持,这么一来,她就断了经济来源,彻底的无依无靠了。”
依她所言,我祖母的工作是厨娘吗。
这样的话,母亲那优秀的料理手艺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毕竟出身贫苦人家的话,连食盐都舍不得多放,更别提调味的艺术。
“那天她饿的受不了,就挨家挨户的讨饭吃,但是那黄热病可不是闹着玩的,哪有人敢开门,平日里见了她都要躲得远远的;她就挨家挨户的敲门,最后到了村尾,像雏猫似的敲起了我家的门。”
艾达奶奶说着说着,语气有些哽咽。
“那孩子饿得走路都不稳了,脸色白的像纸,要是再这么下去,那不是要被这一村人活活饿死不可,明明周围都是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邻居,一人遭了灾,就要让她家的姑娘也和她一样受苦不成?我受不了她敲门时候的哀求,就放她进来了。”
“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本来自己就是寡居,要是真害了这病,就陪着这姑娘一起死了算了,总之我不能看着她受这活罪。”
她往床上更里处坐了坐,大概是年纪大了,久坐有些不适吧。
“幸好上天保佑,那孩子不仅活过来了,而且还很健康,我既然收留了她,就养着她吧,家里多了张说话的嘴,也就显得不那么冷清了。”
说到这儿,艾达奶奶的语气便也不那么沉重了。
“她就那么长着,像夏天的茅草杆似的,一眨眼就变成了大姑娘,在村里寻了份牧羊的营生,她认真,心又细,所以什么活儿都做得好。”
“我还记着,那会儿我的眼睛还能看见,她长的可是俊俏,村里的姑娘一个能比得上的也没有,就算是城里的贵族小姐们也不遑多让。”
她又讲了半晌,都是母亲生平的琐事,正如其他的小人物一般,没有丰富精彩的阅历,淡的像一杯白开水一样的半生。
但正因为如此才显真实,每日午后的牢骚,路上的闲聊,这才是构成了幸福日子的每一个要素;若是如我这般出身高贵,却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尚且不如一个村中的牧羊女呢。
艾达奶奶的语言极富感染力,竟让我不知不觉间也仿佛置身其中,明明连真假都还不知,但那包含生活气息的话语却不容置疑。
“那艾布特呢?他和母亲又是什么关系?”
“说到艾布特,他的来历就怪了。”
艾达奶奶抿了抿嘴唇。
“他是顺着河飘下来的,当时他不过十四五的年纪,发现的时候受了重伤,没了这条胳膊,手里还攥着一把木剑,我们两个人掰也掰不开,就是现在也依旧带着吧。”
艾达奶奶拍了拍艾布特的手背。
“是迪莉娅收留了他,给他养好了伤,这孩子也是知恩图报,迪莉娅走后,他也离开我而去了,不过这几年总是隔几个月回来一次,给我送来足够的钱,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该以什么为生。”
艾达奶奶说到艾布特,脸上稍微有了些笑容。
“只不过问起他那胳膊究竟是怎么回事,之前到底遭遇了什么,就是从来不肯开口,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呢。”
这样么……
我抬头看了艾布特一眼,他的神情没有丝毫波澜,一如既往地平静。
我有点讨厌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让我看不出在想什么,总有种不安的感觉。
但是在艾布特身上,我却意外地不会感到不适。
话说回来竟然连最亲近的人都有不肯说的事,艾布特这个人身上究竟还有多少秘密呢?
我对他一下子有了很浓厚的兴趣,不管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那么,故事讲了这么多,关于迪莉娅是我母亲的这件事,您还是没有拿出什么有力的证据来。”
“证据?”
艾达奶奶面露疑惑之色。
随即又转过脑袋对艾布特小声说:“你该不会是弄错了人吧,这真是迪莉娅的女儿吗?”
“没错的,您只管说便是,她现在并不信任我,要不是没有办法,我也不会把她带到您这儿来。”
“你们可真是怪,要听迪莉娅的事,你自己去问她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来找我这个老人呢,岁数大了,能记得的东西也少咯。”
“那还不是因为——”
话说到一半,艾布特突然伸出手,食指点在我的嘴唇上。
呜姆…我也意识到了自己言语的不妥,从艾达奶奶的话来看,艾布特似乎并没有告诉她母亲早已去世的消息,说不定她还以为母亲作为王妃在王城内享着福。
这样也不错,总比知道这个噩耗要好,老人总归是受不起失去子女的打击的。
真奇怪,我什么时候开始以他们说的话都是事实的前提下开始思考了。
“她不愿意向我说起这些事,所以我才来问您的。”
“你不认可迪莉娅是你的母亲吗?”
艾达奶奶问道。
“当然不是,只不过我不知道您口中的迪莉娅与我的母亲是不是同一个人而已。”
“您都快把我问糊涂了。”
艾达奶奶说到。
“说到证据,那不是数不胜数吗,迪莉娅她左胸上有一颗痣,作为她的女儿您不该不清楚吧。”
没错,我的母亲左胸口确实有一颗痣来着,小时候和母亲共浴的时候总能看到。
“还有,迪莉娅的口味很轻,不喜欢风味浓厚的食物;她小的时候因为从树上跌下来过,所以腿上有伤,不能跑的太快;她是不是还给你讲过‘北风和溪流’的故事……”
艾达奶奶如数家珍地说着,看来对迪莉娅就像自己的女儿一样了解。
“这些您都应该清楚才对,毕竟是迪莉娅的孩子嘛。”
更难得的是,她所说的话,竟无半句虚言,与我印象中的母亲如出一辙,不、应该说就是本人才对。
真正得知了这个事实,我比预料的还要不知所措。
难道艾布特说的都是实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