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了,越来越近了,我能看得见毕维斯的身影,就在那大殿之中,就在那象征着王权和富贵的宝座旁。
他背对着我,立在空旷的大厅中,立在王座之前,像舞台上的演员,等待一场演出的终幕。
我的脚悬在门槛之上,不敢落下。
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你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呢,芙洛拉?
贝拉姐已经被人所害,自己还亲手击毙了毕维斯的心腹,早就没有了回头路。
鞋跟踏在大理石的地板上,发出“哒”的清脆一声,隐约还能听到远处的厮杀,而这大殿之中却安静的可怕。
下一秒,早就被毕维斯安排在门后的士兵水泄而出,将我团团围住。
真奇怪,明明是危机重重的状态,我却全然不怕了。
是因为贝拉姐的死让我不再畏惧了吗?是她给了我勇气吗?
还是……单纯的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退下,不是她。”
毕维斯缓缓转身。
闻言的士兵立即退到了门外。
这时我才看清,之前被他挡住的王座之上,巴泽尔正瘫坐在上面,双手紧紧握住镶金攒玉的扶手。
而他的眼睛……如那天贝拉姐的双眼一样,晦暗一片,不知望向远方的何处。
他无力昂起的脖颈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干脆利落,鲜血染红了他那储君的正装,染红了珠光宝气的王座,亦染红了大地,却终将归于虚无。
毕维斯终于得手了吗。
为了实现自己私欲,先是胁迫我弑父,又割下了贝拉姐的头颅,再到如今的手足相残,更不用提那数不过来的,我连名字都叫不上的牺牲者。
怎么能这样。
为了攀上权利的巅峰,可以做到这种程度吗?
灭绝人性,丧心病狂。
人生不过短短数十年,平凡的、快乐的活着不好吗,为什么要追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为什么要为了多余的奢望破坏美好的东西呢?
“芙洛拉…”
他开口了。
“你是来取我性命的吗?”
他面无血色,步伐踉跄,这副模样倒是与之前父王病入膏肓的垂死之相甚是相像。
我都快忘了,抛开他那苦心经营的势力和狡猾多变的心思,他只不过是个病弱的药罐子罢了。
我抽出火枪,将枪口对准了他。
“你…就是用这东西杀了李斯特吗?”
他怎么会知道?
我明明将这件事当做最高机密来保守,他是怎么得知的?
“这不重要。”
又来了,又一次地,只从我细微的表情变化就读出了我的心思。
“我派出的手下不是白痴,你的一举一动都被记录在案,没有什么是能瞒过我的。”
“只是……”他一脚将巴泽尔的尸体从王座上踢了下去,而他自己却没像我预料的坐上,而是走下了台阶,走到了我的面前“这些都不重要,芙洛拉,我问你,你是来取我性命的吗?”
我连忙退后了几步。
今天的毕维斯,有哪里不对,有哪里和往常不一样。
今天本应是他的庆功日,他的军队攻破了王城,他自己也手刃了储君,如今的他,已经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这个国家的王,而他却从容地将我放进来了,甚至支走了前来护驾的士兵。
他得神情也不复以往,他不再挂起那浮夸的伪笑,不再保持那自信而锐利的眼神。
而是……
不知这样说是否准确,但我从他眼睛里看出的,是温情。
嗯,没错,是温情,憔悴而柔和的,如英雄末路般的温情。
他不得意吗?他不飞扬跋扈吗?他不将我挡在门外拿下吗?
本来满怀恨意的我的心,想被什么揪了一下似的,猛地开始刺痛。
眼眶中竟不由自主地渗出了泪水。
为什么,怎么会,我不是应该恨他吗?我不是来给他致命一击的吗?
这不是出自情感所动,倒像是身体下意识的、条件反射似的反应。
“我不会反抗,芙洛拉,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
他停下了脚步。
“这是围攻王城的,所有义军领袖亲眷被关押的名单。”
他双手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张纸。
“拿着。”
虽然还不知他的用意,但内心深处似乎有个声音让我鬼使神差地接了过去。
“在叛军进城的三周前,我就让自己派往各个军阀集团的卧底将所有领袖的家属妻儿全部绑架,藏匿到了王城中的这些地点,在巴泽尔的诏书下达后,我又放出自己已经将他们的家人全部绞死的消息,所以,如今他们一定像疯了一样在王城中翻天覆地吧。”
毕维斯无奈地笑了笑。
“幸好都是些山野莽夫和割据军阀,没什么成体统的军规,所以才敢为了领袖一人的家属而肆意妄为呢。”
这就是那些本该归属于毕维斯领导的杂牌军现在在外面奸淫掳掠的原因吗?并不是出于喜好,而出因为土匪的痞气而展开的报复行动;当他们与正规部队发生冲突时,还能顺便消减巴泽尔所领导的正规军的实力。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现在,巴泽尔已经归西了,如今,只要你杀了我的话,被我收买的朝臣自不必说,朝中那些所谓‘扶持正统’又不服我统领的元老们,也一定会推选大义灭亲的你为领袖,而打进王城的联合部队若是知道是你杀了我,而你又掌握了他们实际上并没未离世亲属的生杀大权,不管是出于你为他们报了仇亦或是因为亲眷在你手上,都一定心怀感激或不敢妄动,到时候是放了他们的家人收买人心还是继续关押以观后效,就都看你的了,而正规部队也因为他们的这一闹而元气大伤,短期内也算是削弱了执掌军权者的威势吧,对你接下来的整治应该会有些益处。”
“……”
他让巴泽尔集结正规军,并不是因为轻敌或自大,而是出于这样的目的。
他又在演什么戏吗?他在骗我吗,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吗?
“所以,现在只差的最后一步就是,杀了我,芙洛拉,你得亲手杀了我才行。”
他突然握住了我的枪口,指着他自己的胸膛。
“我已经将坏人的角色扮演的完美无缺,如今只差你作为英雄登场了。”
我被他的一席话弄得混乱不堪。
“不……怎么会……”
我连连后退,从他手中撤出那把火枪。
他究竟在想些什么,这一切都是从一开始就计划好的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三年前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仆役的人员变动又是怎么回事,那种带有浓烈香气的勿忘我是怎么回事,我的梦又是怎么回事?
我还不能杀他,至少现在不行,我得先问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