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指紧扣着扳机的手落下了。
我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我不敢质问自己这样是否正确,我不敢回忆往昔贝拉姐对我的音容笑貌。
这是背叛,如果就这样放弃对贝拉姐的负担,我今后该怎么面对今日的自己呢。
这样敷衍塞责的我,这样没有责任心的我,今后恐怕做梦都会见到她对我的质问。
但令我难以置信的是,当我的手放下的时候,我竟出乎意料地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般地。
难道在我心底,其实是渴望宽恕他的恶行的吗?
我对贝拉姐的感情,难道就仅此而已吗?
才刚刚作出决定不到十秒钟,我就已经快被罪恶感压垮了。
一边是胜似亲人的贝拉姐,另一边又是血浓于水的兄长,两边都是最重要的人。
“为什么要给我出这种难题……”
声带颤抖着的我轻声说道。
“你难道想说,哪边都无法割舍的话,那么两边就都保不住吗,兄长大人。”
我私下揣测着毕维斯的用意。
而他只是苦笑着摇摇头。
这是,我的耳边传来了艾布特的声音。
“不要悲伤,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即使贝拉还活着,也一定不希望看到你充满憎恶,一生都过着痛苦而悲哀的生活;复仇很容易,而放下仇恨却很难。”
“所以接受冰冷的现实,接受自己的无能,接受那些罪恶的、善良的矛盾的人吧。”
艾布特看着我含泪的双眸。
“然后向前进发,因为人就是这么成长的。”
“是你赢了。”
毕维斯万般无奈地对艾布特说到。
“真是出乎意料的结局,或许你真的是比我更合适的人选吧。”
毕维斯突然挣扎着起身,一把抓住了艾布特的衣领。
“所以,你给我记好了。”
毕维斯少有的真正动怒了,撕破了伪装的面具,如今只剩下纯粹的情感。
“最好给我履行你的承诺,一辈子都别忘!如果你敢让芙洛拉受一点委屈的话,我绝不会放过你!”
艾布特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一向言出必行。”
“哈……”
如今变得狼狈不堪、神形俱疲的毕维斯靠在了支撑大殿的柱子边,完全没了往日的自信气派,自嘲的苦笑却像落魄的流浪汉一般。
“真是怪了,你这家伙就这么突然出现,毫无准备的你,竟彻底挫败了精心准备三年的我,甚至我最重要的芙洛拉都被你拐跑了!”
“哈哈……”
毕维斯的笑声愈演愈烈。
“也罢!今日之势从三年前,我做出错误的决定之时就已经注定了,但是幸好还有你,亡羊补牢也为时不晚。”
毕维斯伸手指向了通往大殿外的远方。
“走吧,带着芙洛拉走吧!”
毕维斯脸上虽然是爽朗的笑,但我能看得出来,他正努力着,不让眼眶中的泪水滴落。
“去天涯海角,去世界的尽头,去寻找你的幸福吧,芙洛拉,珍惜重要的人,再也不要经历分别的痛苦,再也不要回这个破败腐朽的国家!”
曾经,这象征着王权富贵的,富丽堂皇的大殿之上,只要成为它的主人,就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就没有什么能从他的手中溜走。
而今,眼前的男人已成为这个国家至高无上的王,却要在这里放弃自己一生所守护的一切,与自己最珍爱的人离别。
艾布特扶着我站了起来。
向着大门走去,迎着深秋清冷的风,迎着傍晚夕阳的光。
而右脚快要踏出殿外的时候,我却猛地回头。
身后,从不流泪的毕维斯,那从不流泪的、我的兄长大人竟热泪盈眶。
在那空无一人的,凄凉冷清的大殿之中,他的身影渐渐缩小,一人落魄地靠在石柱边默默流泪,不能向我道别的他只能这样目送我的离去。
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喷涌而出的情感洪流。
混杂着感怀、悲伤和无数种情绪的激流,冲刷着我伤痕累累、柔软的心。
我向他跑去,向着我的兄长大人跑去,艾布特也没有加以挽留,就这样放任我跑了过去。
我捧住毕维斯憔悴的脸,吻了他的脸颊,将瘦削的、高挑的他的头抱在怀中。
他的脸颊甚至没什么温度,只有贴在胸口的呼吸还缓缓起伏。
“芙洛拉……”
“抱歉…都是我让你吃了那么多苦…”
“不、别说了…”
“哥哥……”
终于说出口了,终究还是脱口而出了,那个我一直想说而不敢说的词。
我突然松开了手,拗过头,向艾布特的方向跑去。
我不敢回头,我不敢再多停留一秒,因为我害怕再多一秒,动摇成这样的我就会改变主意。
“现在跟我走。”
艾布特以只有我能听见程度的声音低语。
“忘掉过去,忘掉悲伤和痛苦吧。”
“属于你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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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究到了这一步。”
身披红袍的男性,站在整个王城的至高点,俯视着城下厮杀的士兵们,流离失所的百姓们,还有刚刚离开王城的小王女与独臂剑士。
三年前就开始酝酿的计划经过尘封和发酵,终于流出了甘甜的美酒。
从三年前,在毕维斯的饮食中每日动些手脚,使其身体每况愈下,正是他。
三年前,将那位名为“诺玛·琼斯”的女性园丁放走的,还是他。
数日前,故意在笔记的几页上施展“无法焚毁”特性,再将之交给芙洛拉殿下的,也是他。
刚刚告诉艾布特正确解咒方法的,仍是他。
再通过一系列的暗中诱导和穿针引线,终于达成了今日这一出苦情剧。
本来是希望先对毕维斯将计就计,让芙洛拉殿下当上这个国家的女王,自己再借勿忘我的诅咒将之铲除,而今不知从哪里杀出个程咬金来,那个独臂剑士的出现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那不是个好惹的角色,他很清楚这一点。
于是他顺便卖了个人情,将诅咒的破解之术授予之,还能将此二人从这个国家弄走,一石二鸟。
他以高姿态俯视着下面如蝼蚁般的人们,像将欲展翅的鹰隼。
只有我才有资格成为这个国家的主人,世界终将被真神教会所统领。
他这么想到。
第一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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