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父亲以外,你还有其它亲人吗?”
她摇了摇头,毫不犹豫地。
没有片刻的停滞,对于这样年纪的小孩子,是不是在说谎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她没敢抬头看我,是因为对陌生人的畏惧吗。
要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要坐到在我身旁不足五寸的位置,就算是芙洛拉也不会经常跟我贴的这么近。
她在强迫自己这么做,而这样做的原因是希望自己更容易得手。
我知道她想做什么。
从那小小的、丝毫没有经受过训练的娇嫩的身躯中传来的一丝杀气证实了我的想法。
那是与她并不相搭的、凄凉的、惊弓之鸟般的杀意。
她对我不怀好意,但却不是出于本心。
显而易见的,她在受什么胁迫,但绝非武力或是威逼,那种程度的东西还不足以让这般年纪的孩子抱着必死的觉悟来伤人性命。
看她的样子,紧并着双腿,肩膀抖的像筛糠,泪珠早已在眼眶中扑簌扑簌打着转,只是不知出于怎样的原因,让她强迫自己变得这般坚强。
本应欢笑着依偎在父母怀中的孩子却来做这种勾当,究竟是怎样的人才能想出这般下作的手段!
我咬紧了牙关,这并不是愤怒,而是悲伤。
望了望远方,不远处已经可以看见岔路口的标牌,一天一夜的行程应该算不得短了。
又回头,看了看眼下的人,惊恐交加疲惫万分的她正强打着精神。
“去车后的稻草堆睡一会儿,遭遇了那样的变故一定累坏了吧。”
我尽量放缓语气,用并不擅长的温柔与她对话,但这并不能让她放下一丝一毫戒备。
理所当然的,她摇了摇头,从头至尾视线没有与我交汇过一次。
“别勉强自己。”
给她留下了这样一句话,便不再多言语了,这种时候强行与她交流只会增加对方的紧迫感。
但不知是我的态度起了效果,或是她真的累了,片刻之后她真的摇摇晃晃地起了身,往后面的稻草堆爬了过去。
马车继续颠簸着前行。
我很清楚她在想什么,她或许还没察觉到,但她的一举一动我都一清二楚。
仅凭耳朵就能分辨她的动作,仅凭心跳就能确认她的心情。
双脚踏在稻草上的莎莎声,她并不是去休息,而是正面对着我的后背站着。
绳结抽开的声音,皮肤摩擦棉花的窣窣声,利刃划破空气的微弱风声。
她将一直以来抱着的布偶拆开,从中取出了锋利无比的刀子。
衣料摩擦的脆响,她双手捧着匕首并举起来,眼看就要刺下去。
我不为所动的坐在原地,波澜不惊的模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小妹妹,你叫什么?”
只是突然的问话令她胆战心惊,双腿一软,差点将手中的匕首丢掉。
我是不会回头的。
车下马蹄声声,车上的画面却定格在了这一瞬。
她伫立在寒风中保持着平衡,屏住呼吸,生怕一个大喘气惊动了我。
“黛西。”
沉默良久,她吐出了这个名字。
“谁为你取的这个名字呢?”
“母、母亲。”
“那么,你的母亲一定希望你也能像雏菊一样美丽而纯粹吧。”
她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雏菊虽然娇嫩矮小,却是顽强坚韧的花,即使在寒气逼人的早春,亦能将漫山遍野的荒土染上自己的颜色。”
“只不过,雏菊今年谢了,明年还会开出新的花,人生却没有回头的余地。”
我暗握缰绳,放慢了马车的速度。
“每一个选择都是单行的岔路口,今后会过上怎样的生活,全凭你的一念之差。”
说到这里,即使不点明,她也应该明白怎么回事了。
“我是值得相信的人,我只想告诉你,小黛西,我是值得你相信的人,无论怎样的情况下都不要轻易放弃希望。”
同样的说辞,不知道在她的身上会不会奏效。
“虽然你我素不相识。”我的目光稍微向后移了移,风中干枯缭乱的长发遮蔽了她的表情“但我会竭尽全力不让你再受到伤害”
话已经说透,没什么好遮掩的了。
她在动摇,虽然只是几秒的时间,却如数年一般漫长。
我并不是为自己而担心,而是为了她。
结果如何呢?
刹那间,寒芒一闪。
她终究还是下手了,干脆利落地,早有觉悟般地。
不过我的反应更快。
转身,牢牢抓住她的双臂,那柔嫩的臂膀根本不能与我抗衡。
看着她的脸,却是满脸泪痕。
那并不是决绝的泪水,而是悔恨的,绝望的泪。
这孩子…究竟怎么回事?
“为什么…怎么能这样……”
她呢喃着什么。
“怎么这样…乖乖去死不就好了!”
竟然咒怨我吗。
“你要是不死掉的话,就只有我们两个一起丧命了——!”
她放声嚎啕大哭。
虽然不知道利用她的人给她灌输了怎样的思想,但显然那已经根深蒂固。
“不会的,放心吧。”
她仍在哀嚎,凄厉地、悲伤地。
我把匕首丢到一边,这样年纪的孩子不该用它伤害别人。
我将黛西抱在怀里,尽管她的哭声并没有减弱之势,但这样的举动至少也能给她带来一点温暖。
虽然我会故意上当,但绝不会坐以待毙,那位不知是谁利用这小女孩想谋害我的家伙,是我赢了。
而就在此刻,一声穿透血肉的噗呲声划过我的耳膜。
有谁受伤了吗?
这片大路上就只有我们二人而已,而我已经确认过,黛西身上已经没了能藏武器的地方。
那么……
钻心的剧痛从腹部传来,我连忙推开黛西,却让那痛苦来的更甚。
低下头…
从黛西的胸膛处,如树苗破土而出般,长出来一根曲折粗糙的利刺,贯穿了我们二人的胸膛。
那刺足有大树的枝丫粗细,透过衣料的裂口可以确认,那从里面长出来的东西毫无疑问是她身躯的一部分,原本纯白的颜色,而现在已经被两人交织的鲜血染红。
怎么回事?!
这是什么,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
“啊…啊…我就说过……”
黛西现在这一刻的表情,除了“绝望”之外,已经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词。
“明明死掉就好了,这样一来,不是连我也…”
虽然我是刺杀的目标,但黛西的伤势似乎比我更重,她已经不堪失血和痛苦,意识正逐渐衰弱。
挥剑将那截树枝般的凶器斩断,黛西随即倒地。
顾不得伤势,赶紧将手指贴在她的脖子上试了试。
已经没有心跳了。
而我自己呢。
这里可没有谁能给我处理伤口,按这个失血的速度,只怕不出一刻钟就要归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