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初冬的寒风挟着雪片打在冻得通红的脸颊上,习惯了之后也就感觉不到痛楚了。
呼出的气带着体温,化作白雾消失在空气中,麻木的鼻子传来阵阵刺痛,不断提醒着自己,若不再快些的话,会冻死在荒郊野外也说不定。
前方的路被一片纯白遮盖,月色之下熠熠生辉。
前后无人,圣洁而冰冷的天堂绵延着,直至萧瑟的天边,马蹄与车辙碾过,将蓬松的雪挤压成块,发出咯吱的脆响,是这破坏寂静荒原的不和谐音。
衣着厚实,仍抵御不住朔风侵袭。
膝盖和手指须得时不时的活动,才能确实感受到它们仍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身边,那长方形的、雕刻着不祥图样的木箱因为颠簸,里面的东西不断与箱壁碰撞,就像艾布特在里面敲打着,提醒我他还有一息尚存似的。
还活着吗?
如果是艾布特的话,应该还活着吧。
做梦一般,一瞬间,像幸运不再眷顾我了,将我这辈子的坏运气都撒在头上一样。
一瞬间,我失去了一切。
艾布特倒在面前,血浆像挤爆水球溅到我身上,迅速晕染到衣服之中,落在皮肤上,仿佛此生都洗不掉了。
喘不过气。
只能向下看去,只有手掌露在巨石之外,带着浓厚腥味和血肉残渣的浓稠液体从巨石与地面的缝隙之中渗出。
他连句话都没有给我留下,就这样突然消失了,变魔术似的,消失了。
我没有喊出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跪在原地发呆。
还有生还的可能吗?无论是怎样坚强的人,在内脏被碾碎、血流如注的情况下都必死无疑。
但突然间,我像着了魔。
万一奇迹发生了呢,万一他尚存一丝希望呢?
地动山摇已经停止,我跑到外面的石室,拿起把铁杆冲了进来。
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完全没有理性的行为,大脑一片空白,悲伤都还没来得及涌上心头。
因为我觉得他还活着,甚至能听到石缝中传来的一丝微弱呼吸。
趴到上面倾听,仿佛还有不规则的心跳。
所以我开始挖了,虎口磨的流血,掌心刺痒生疼。
挖出适当的沟渠后,以铁杆作为杠杆,撬开了那块石头。
很显然,奇迹不是那么廉价的东西,只要在内心企盼就会发生。
外面的人赶来了,有镇民,也有格里菲兹的手下。
后面的事情就像带着杂音的老旧胶片闪现在脑海。
我什么都听不下去,不知该做什么才好,脑子里白茫茫的一片。
就像眼前的这片雪原。
克利夫兰先生出资,为艾布特买了口好棺材。
没人肯收拾那即吓人又令人反胃的残躯,所以由我们两个,一块一块地将艾布特的遗体拼凑起来。
关节、内脏、眼球,像拼积木,一捧一捧地将软趴趴的血肉堆到一起,细嫩的、白皙的手指间满是浓腥,令我心惊胆战。
但我不得不做,为了艾布特,我不得不做。
然后呢。
然后我就离开了。
格里菲兹还在昏迷之中,醒过来的话,一定会对我纠缠不清吧。
我把协议书毁了,无论是谁成为这块金矿的新主人,都免不了遭到真神教的荼毒。
真是可笑,忙活的不可开交,付出这般代价,却什么都得不到,反而成为了可悲的牺牲品。
猛地一阵颤栗。
我渴望自由,超脱一切体制的,无拘无束的自由,但我们的命运从头至尾也没有握在手中,始终被什么东西操纵着。
在王城内,是哥哥,在王城外,是这名不见经传的邪教组织。
艾布特已经离开我了,残肢现在恐怕已经冻成硬块,就默默躺在我手边的棺材中。
那么还有谁能保护我呢,要回到王城吗,要独自流浪吗?
不,我不会回去,艾布特也没有死。
极度的渴望令我神志不清。
我总觉得,艾布特就在这棺材里。
说不定只是在睡觉呢,下一秒钟就可能突然起身,然后给我个大大的拥抱。
一方面,我知道这不可能,另一方面,我却又异想天开地期待着神迹发生。
我并不悲伤,因为我还不能接受艾布特已经离开的事实。
不愿意相信,固执地对自己强调着他仍有一丝希望。
要说现在有谁能救得了他的话……
艾布特曾从来处带来点金石。
能制造出那种东西,即使在人才济济的宫廷之中也未曾耳闻。
艾布特还说过,他的那位老友是医生来着。
既然如此,现在那位故人就是最有可能救治得了艾布特的人吧。
我对自己用了“救治”这个词汇。
尽管我心知肚明,死亡不是疾病,即使是百年难遇的名医也不可能起死回生。
那我又能怎么办呢,不去试一试的话,难道我要接受这个事实吗?
我在逃避,也或许是为还不能面对现实的自己创造缓冲期。
总之,我要赌一把。
艾布特会回来的,我鼓励着绝望的自己。
约瑟芬和安琪罗都是识途的好马,无需多鞭笞也能回到来时的地方,它们好像也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也能嗅到悲伤和迷茫的气息。
没有痛哭流涕,也没有歇斯底里的哀嚎,安静的像缓缓坠落的雪花。
我就那样呆呆的坐着,望着望不到头的远方,回忆着短暂而真实的过往。
茫然一片,孤独的大道上留下疾驰的痕迹,又被风雪掩埋。
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