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到这儿就好了。”
我扯着脖子在外面观望,这间船舱里乱的像杂物间一样,堆满了日用品还有被用木框装裱起来的,蒙着布的画。
船工将画架安置后扭头便走,我才得以看到这间船舱主人的真容。
棕发有些乱蓬蓬卷曲着的,瘦削的青年,白衬衫的袖口卷到臂弯,脖子上挂着廉价而粗糙的项链。
看来并不是富裕的人,应该是员工了,为了给一些有钱人留下这趟航行的回忆,雇个画师也合情合理。
“那边的女仆小姐,过来帮个忙。”
还没等我主动搭话就先被点了名。
“诶…我吗?”
“在那边看了挺长时间了,过来搭把手不算是过分的要求吧。”
也好,本来我的目的就是套出点有用的消息来。
迈步走入室内,一股松节油和矿物油的味道便涌入肺部,虽然并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异臭,但也让我稍微屏住了呼吸。
“拿着这边,举起来。”
按他所说的,举起画板的一边,而他则一手撑着另一侧,一手掀开盖在上面的布。
他的手指在画面的四角压了压,对着画布吹了口气,聚精会神地观察着什么。
“差不多干透了。”他说着,从我手中拿走画框,摆在墙角的一隅。
上面画着的,是燃烧的某种东西。
极度炽热的色彩填充了整个画面,夸张扭曲着的火焰升腾而起,在那之下,能依稀辨别出建筑物的痕迹,像有人在火中挣扎着,呐喊着,而作为背景的夜空则黑的可怕。
没错,并不是常用的深蓝色调勾勒出星空的痕迹,而是纯粹的黑。
黑色之中,有掺杂着某些线条,这或许是混合颜料的技巧所表达出来的东西。
表现力很强,因为情感主张太过强烈,我甚至怀疑这就是他记忆中的一部分。
后印象派的色彩浓厚,只不过这种时候还没有这个词吧。
据我所知,这个时代的画作还停留在完全写实和宗教画的层次,一般来说,这种带有极度个人情绪化色彩的画是不会被世人所接受的。
“您有亲眼见过这样的场景吗?”我瞄了一眼他胸口别着的工作牌“艾文先生?”
他闻言,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扭过头来盯着我。
凝视好一会儿,眼神中含着复杂的情感。
“为什么这么问,芙洛拉小姐?”
这算是回敬,他的目光也落在了我胸口的小牌子上。
“我不是什么鉴赏家,但有一点我很清楚,画就像人的脸。”
我走到刚刚被他放下的油画面前。
“您的画作与主流相悖,但我能从其中看出您绘制它时的情感,就像人们能从面孔上看出喜怒哀乐一般。”
“那么,芙洛拉小姐看出了怎样的感情?”
“愤怒,还有不甘,以及对某种东西的无可奈何。”
斟酌着词汇与字眼,前世的绘画功底在这时帮大忙了。
“你真的是女仆吗,芙洛拉小姐?”
艾文神色有些惊诧。
“当然~”
稍微笑了笑,现在的气氛该怎么说,竟有点剑拔弩张之感。
“您看我这身衣服,不就是女仆的制服吗,难不成还能是别的什么。”
“我的工作是为船上的客人画些肖像和风景然后领份赏钱罢了,你看到的这些,大多都是我闲暇时的作品。”
艾文抱起胳膊。
“没人看得上这些,也没人能理解得了我想表达的东西;您可真是了不得的姑娘,芙洛拉小姐。”
“过奖了~”
不管何时何地,赞美这种东西都会让我立刻得意忘形。
“真没想到,我的知音竟是您这样豆蔻年华的小女孩,人不可貌相。”
艾文先生无奈地摇了摇头。
“您是很有才华的人,即使我见闻浅薄也看得出这一点,请您坚持下去吧,总有一天会一鸣惊人。”
“借你吉言。”
他从杂物堆中拖出把椅子来。
“请坐,是我怠慢了。”
没什么好客气的,这种时候推让反而会令人生出反感,所以我坐了上去。
“艾文先生,我有些事情想问问您。”
已经赢得了他足够的好感,所以我决定看门见山,不露声色地打听点什么。
赫达那边已经把她知道的都告诉我了,我决定问些她未曾提及的东西。
“直说无妨。”
“这艘船,不单单只是客船而已吧?”
艾文的身子稍微僵住了一下。
只是一瞬间,但我很确定自己没有走眼,他刚刚似乎吃了一惊。
“何出此言呢?”
“您看,我在进来之前就已经注意到,外面共有十层舷窗,一至八层客用,九层船务人员专用,十层或许是为划桨的苦工准备的。”
我扣紧了手指。
“但有一处我无法理解。”
“是什么?”
“在九层与十层的舷窗之间,有很大的空隙,作为客船这样做似乎太过浪费空间了,而从走在九层的地板上传来的脚步声,很明显就能听出其下是封闭而完整的空间。”我的心跳稍快“所以这艘船下面装着什么东西也说不定。”
“为什么要打听这个?”
艾文镇定自若,从他的脸上看不出我是否说中了什么。
“只是好奇而已嘛,毕竟到这艘船上工作了,至少也该详细的了解它每一寸的构造才行~”
美少女花一样的笑颜,虽然是伪装出来的,能稍微化解他的警戒心吗?
“关于这个,我也不清楚。”
艾文摇了摇头。
“芙洛拉小姐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说不定这艘船真的有夹带着些什么,虽然我也一无所知。”
他的语气带着少许警告意味。
“但是对我来说,处世的经验告诉了我一个浅显易懂的道理,那就是不要多管闲事。”他如是说到“芙洛拉小姐,这是为了你好。”
“你想想吧,这艘船或许夹带着黄金,或许是走私品,或许是拐卖非法的人口,但无论是什么,知道的太多都会危及到你的安全,因为之所以秘而不宣,就是不希望公之于众,更别提是在这两个月内不会有法律约束的客船上。”
我隐隐觉得,艾文似乎知道些什么。
“如果你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到时候只要编出个合理的理由,你就会‘失足落水’或是‘病死船上’了。”
他轻叹了口气。
“我们只是平民,自顾都不暇,就别妄图做些出格的事了,明白吗,芙洛拉小姐?”
“这都是为了你好。”
又说了一遍,这是为了我好。
可惜,我不打算领这份情。
对我来说,这趟旅行就是为了做出格的事而规划的,迟早要闹出些大动静。
不是现在,或许是不远的将来。
但眼下,我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