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赫达已经睡着,能听见她平稳而轻微的呼吸声。
我起床,偷偷从床下将之前放好的箱子拖了出来。
箱子很重,并不平滑的木纹与地板间发出了沙沙的摩擦声。
我放缓了动作,要是被赫达注意到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她是个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的孩子,要是发现我带了一具尸体上船来一定会发火。
因为佐伊小姐的魔法,只有我才能打开这箱子上的锁,不需要钥匙,只要我心中想着,锁头便会弹开。
里面还有层棺材,起开盖子,里面沉睡着艾布特的身躯。
我不知道佐伊小姐用了什么方法,将他的残躯恢复成活着时候的样子,但她这样告诉我:物质的东西很好修复,但破损的灵魂无法挽回。
当然,是对人而言,所以才需要神血这种东西来打破这个常规。
他面无血色,无论是脸颊还是嘴唇均是一片惨白。
白天里见到这样的身体,即使是熟悉的人我也一定会吓坏吧,但在晚上呢。
惨淡的月光打在他的脸上,几乎分辨不出皮肤的色彩,他那样合着眼睛,像睡着了似的。
我将手掌按在他的胸膛。
幻想着能感觉到一丝温度,突然间能觉察出一次心跳。
不可能的吧。
至少现在,艾布特确确实实的,虽然不愿意说出那个字,但他现在确确实实地死掉了。
但看着他的脸,我还是能稍微找回些许安心。
往日安慰的、敷衍的、指责的话语,交相在耳边响起,沙哑褪色的声音像老旧的磁带,失去了色彩和质感。
我垂下头,鼻间与他仅剩一厘米不到的距离。
艾布特曾经吻过一次我的额头。
那么,作为回礼……
想那么做的,但我停下了。
身体不听使唤似的,突然停下来了,像某个部件坏掉了的机器。
为什么不继续?
我很清楚,是因为自己害怕了。
害怕冰冷的身躯,害怕毫无生机的触感再度将这我不愿接受的事实砸钉子般地砸入我的灵魂。
凝视着他的脸,漫无目的的寻找着与往日的不同。
我该怎么办,看到了那样的事实,我该怎么办呢?
我很烦躁,像是恼怒,有比那更加强烈的情绪在心底滋生。
是对凡妮莎顺从态度的不满,自己却又无可奈何的无奈。
她的遭遇很不幸,但是否决定反抗是她的事情,我并不能干涉。
凡妮莎是自愿的,并非无力反抗,而是不想反抗,我看得出来。
明明不想抗争,那为什么又要对我露出那种绝望的表情?
她明明知道我什么都做不到!
我才不想管你们的那些烂事,我只想好好的生活下去而已,有个能真正在乎我的人而已!
不知怎地,竟不知不觉间攥紧了拳头,呼吸亦变得剧烈起来。
对着空气发怒呢,真是滑稽。
“抱歉,我不该让你听这些。”
我轻声说着,抚了抚艾布特冰冷的脸颊。
明知他听不到,我却还是讲出了口。
活着就已经如此艰辛,人为什么还要固执地给自己多寻烦恼。
活下去难道就是为了解决这些永远也拆不开剪不断的乱麻吗。
好累,真是太累了。
合上箱子,倒在床上,困倦从四面八方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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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约之间,我听到些嘈杂声。
是什么?
外面的人在呼和着,不断地有男性沉重的脚步声从头顶的木板踏过。
睁眼望了望窗外,才刚刚凌晨,赫达仍然在睡着。
已经没了困意,穿好衣服,却见一个身着工作服的水手急匆匆地从我面前跑了过去。
水手不都应该在最顶层的桥楼工作吗,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稍微有点好奇,顺着旋梯往上走去,有不少神色慌张的水手们从我身边走过,匆匆忙忙,连话都搭不上。
没走两层,抬头仰望,却见一张熟悉的面孔从梯子上面下来了。
“艾文先生?”
我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他看了我一眼。
“芙洛拉,早上好啊。”
“您从哪儿回来?外面发生什么了,为什么大家都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啊,没什么。”
他从梯子上不紧不慢地走了下来“我去了趟甲板。”他揽着我的肩膀拍了拍,示意叫我往回走。
“只不过是附近发现了海盗的船只而已。”
“诶?!”我被吓的叫出声来,惊恐地望向他。
“那不相当严重的事态吗!我们不会出什么事吧!”
中世纪的海盗什么的,在我印象中可是传说般的存在,没想到竟然就这么出现了。
“哈哈,芙洛拉是第一次出海吧。”
他继续下着楼梯,是想回自己的宿舍吗;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跟着他走了。
“嗯…”我点了点头。
“海盗还是很常见的,一趟旅行碰上个几回都是常事。”他边走边说“毕竟只有这片海域上只有这一条航路而已,不知多少海盗都在这儿等着呢。”
他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
之前是有做过一些了解,但即使不刻意去学习,也应该能想得到,凭这个时代的文明水准连张完整的全球地图都没有,每一条新航路的开辟都伴随着航海家的冒险和死亡,还屡屡碰壁,所以真正能够行得通的海路寥寥无几。
不仅正规商船和客船知道这一点,海盗亦深知,所以他们应该会频繁出没在已知的航路之上骚扰往来的船只才对。
“真正有能力劫掠大船的海盗寥寥无几,那些家伙大多是用几艘破渔船武装起来的平民罢了,更何况这艘船上可是配备了六门重炮,虽然基本不会开火,只是装装样子,但也足够吓退那群乌合之众了。”
听艾文这么说,我多少也放了心。
“那么今天是什么情况呢,有看清海盗船的样子吗?”
“只是一艘侦查的小船,速度跟不上我们,用望远镜也只是能瞧见个轮廓,估计现在已经知难而退了吧。”
艾文先生往上指了指。
“即便如此,大家还是很紧张,组织水手们做好了战斗准备。”
他虽这么说……
作为随船的画师,艾文先生在这种危机时刻跑出去干什么?
即使是有惊无险,这么贸然跑到甲板上也太鲁莽了,我可不相信他只是去看个热闹而已。
然而就在此刻,我浑身猛地一颤。
我好像忘记了什么相当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