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从艾文先生那边回来了,半道上肩膀突然被谁拍了一下。
猛然回头,看到的竟是凡妮莎小姐。
依她平日里优雅得体的举动来看,应当是不会做出一言不发地在人身后拍肩膀这种事的。
那天屋子里所发生的事情被我尽收眼底,而凡妮莎小姐也深知此事。
本以为她与我从此为了避免尴尬会不再有任何交集,但眼下她的模样……
樱唇微张,欲言又止。
“芙洛拉,我就这么叫你好了。”她似乎从我的神色中察觉出了几分自己的异样,马上整顿精神。
“请随我过来一趟。”
叫我过去呢。
这是什么意思?
将平日里交情浅薄的我们二人联系起来的,无疑就是那天艾德蒙卧室内的事情,她是想试图向我解释吗?
亦或是……
另一种比较可怕的想法在脑海中浮现。
该不会是想封住我的嘴吧。
杀人灭口……
五官像吃了柠檬一样缩了起来,稍微吞了下口水。
凡妮莎小姐见我没有动作,回头对我说:“不会对你做那种事的,放心好了。”
她看穿了我心中所想。
“只是有些事,你必须知道。”
语气一如既往的冷冰冰,但并无欺瞒的色彩。
实际上,我对她那天毫不反抗的姿态也有一肚子的疑问,如果她是想说清楚这件事的话——
我要去,我想知道她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
在回卧室见之前,我决定先去凡妮莎小姐那里探探虚实。
说不定这是很冒险的举动,但昨天所见到的场景令我坚信,她应该是受害者而非加害者。
小心翼翼地跟在她的身后走进了凡妮莎小姐的房间,她的步态仍得当而端庄,款款而行,长裙的裙摆和洗的发白的围裙带子在身后有规律地左右摆动,一举一动都仿佛女性举止的楷模一般无可挑剔。
这样的她,为什么会甘心受那种屈辱?
咚、咚、咚
鞋跟踏在卧室内硬地板上,声音变调。
她合上了门,对我做了个手势,示意我坐下。
这里与她办公的地方不同,但风格并无二致,说是女孩子的房间有些难以置信,这是简约到只剩下横平竖直线条的屋子,微弱地弥漫着自然的芳香。
她坐下了,眉头微皱。
“那天的事,你都看到了,对吧。”
开门见山吗,我可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本以为她多少也要稍微委婉点的说出来。
“诶、嗯……”
迫于她身上散发出的莫名压力,我赶紧含糊地回答了。
她轻叹了口气。
“首先,我要先向你道歉,芙洛拉。”她微微欠身“我明知你没什么工作的经验,却还让你干了照顾少爷这么危险的工作。”
她的手指空握成拳。
“因为我没办法让别人来冒这个险,更没办法让少爷以身犯险,因为我不能阻止他,所以只好——”
“这个我知道的。”
我打断了她的话。
“我上船之前签了舍弃赔偿的合约,更不必说我家庭的状况,要是在海上出了什么意外的话,不会有任何人来追究责任。”
我因为对方谦卑的态度稍微放松下来。
“因为您深知艾德蒙少爷是个做事毫无底限的人渣,所以您要找个死掉也无所谓的家伙来,而我就是符合这个条件的现成的人,对吧。”
“正是如此。”
她面露难色,但依旧毫不含糊地给出了答案。
“虽然对你很不公平,但我就是这么想的。”
“但是能够这样坦诚对待他人的话,我觉得凡妮莎小姐不会是坏人。”
我如是说。
因为我就是这么想的。
受害者身份让我没办法指责她,毕竟她受到的伤害比我可大得多。
她的眼睛瞧着我一睁,瞳孔稍微放大。
“不,我和少爷,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差别。”
眼前人的目光垂了下去,落在双腿的高度。
“凡妮莎小姐,我…我就直接问了,那天您为什么不反抗,就那样甘愿受辱呢?”
凡妮莎并没有露出难堪的表情,看来这个话题可以继续下去。
“我就知道你会问起这个。”她交叉起手指,搭在靠近小腹的大腿上,尖尖的耳朵略微下垂“如果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的话,芙洛拉,你先猜一下我的年纪,如何?”
精灵的年纪吗……
这可不是能从面貌上判断出来的啊,要我说她现在的样子换成人类的标准也就十七八岁罢了。
“一百岁…左右?”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今年四百九十五岁了。”
“……!”
我说不出话来。
她的样子可不像骗人。
“我是自己离开家乡,离开精灵的群落,选择到人类的社会生活的,那一年我七十五岁,已经基本长成了大姑娘。”
七十五岁才算“基本”吗?
“然后,与一个人相恋了。”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当她说出的时候,嘴角竟微微翘了起来。
我可是第一次见凡妮莎小姐笑。
“那是我第一次爱上别人,也是最后一次,时至今日,我也没办法忘记他的音容笑貌。”
她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唇,接下来的话或许有些难以出口。
“他是个精明的商人,不出二十年便赚得万贯家财,但我们两个没办法有自己的孩子,便收养了一个孤儿,作为自己的孩子抚养,只不过……”
凡妮莎顿了一下。
“他的寿命终究有限,在他八十六岁那年,离开了人世。”
对于这段历史,凡妮莎小姐已经能坦然的说出来了,相必一定经常回忆起来,重复惯了,失去了悲痛的心情吧。
“对于人类来说,可算是长寿,但对我来说,就像眨眼的一瞬,我沉浸在幸福中忘乎所以,却忘了人的一生就像树叶,夏日蓬勃,看似生机无限,实则衰弱是无可避免的进程,积累到了极限,也就是叶落归根的时节。”
我不再做声,默默听着她讲完接下来的故事。
“我在他临死前许下承诺,会一直守护他的家族,会一直保护我们的孩子。”
她的神色恍惚。
“我们收养的孩子对待我就如亲生母亲,他的儿子对我亦敬重有加,但……”
眉宇间浮出几分无奈。
“但从第四代的继承人起,便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不许我辅佐财务的梳理,亦不许我插手家族的事务,我便渐渐沦落至整个家族的服务者,但这没什么,只要能看着他积攒下的家业逐渐繁盛,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宽慰。”
“只不过事情从艾德蒙少爷的父亲那里的时候,出现了质的转变。”
“他为了获取另一家族的支持而联姻,婚后生活并不幸福,于是便看上了似乎永远不会衰老的我,私下里追求不成,便动用了武力。”
还要继续说下去吗?
从她口中所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无比艰难,仿佛是将自己的屈辱史讲给别人听。
我有些听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