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我做了个梦。”
“有些不祥的梦，色彩阴郁的、让人后怕的梦。”
“沉浸在深水之中，昏暗、冰冷。”
“向上望去，看不到一丝光芒，向下望去，只有无尽的深渊。”
“没有参照物，肉眼判断不出，只有水与肌肤的摩擦感告诉我，我是在下降的。”
“四周有多远，双手不及，现在有多深，无法计量。”
“不停坠落。”
“在这无穷无尽的奈落深渊中坠落。”
“不知过了多久，双脚依然踩不到实物，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不平衡感的时候——”
“我的身下，出现了某种东西。”
“从无止境的深渊中，从漆黑一片的深渊中冒出了某种庞然巨物。”
“我是怎么看到的，明明一丝光线也无法到达，我是怎么看到的？”
“自己也不知道，这感觉相对于“看”，似乎直觉的成分更多一些。”
“青灰色的、沟壑横生的皮肤，腔肠动物一般质感的、略显透明的皮肤，其下可见颜色更深的静脉分布；还有那黑色的、眼底泛着银光的眼球。”
“巨大的眼球，不计其它，单那瞳孔就与我一般大小。”
“只能看到这些，穷尽我的目力所及，也只能望到一枚眼睛而已，它的全貌究竟如何不得而知。”
“震撼感如电流一般传遍全身，原始的恐惧涌上心头。”
“对无尽汪洋的恐惧，对异形巨物的恐惧，对未知的恐惧。”
“我该逃跑了，我要逃跑了。”
“只是手脚刚想划动起来，竟不能挪动分毫。”
“身躯像打了麻药一般冰冷，动弹不得。”
“那只眼球在微微颤动着，巨大的瞳孔稍微收缩，正对着我的方向。”
“它在观察我吗？”
“正如我在观察它一样？”
“随后突然间，原本平静的深水被搅动起来，眼前的生物开始有所动作，我却被它骤然一动所激起的水压甩了出去，那正是向着它的方向。”
“然后我就醒了。”
坐在艾文先生房间里的凳子上，我对他这么说道。
“嗯……”
艾文先生犹豫片刻。
“要我说，芙洛拉小姐是不是太累了？”
他坐在画架后的椅子上，抱着胳膊。
“对于梦境，不同的宗教、国家或是地区都有自己的解释，有的说是上天的启示，有的说是恶魔的引诱，也有的认为梦根本毫无意义，但是我听说过一种与一般理念截然不同的说法。”
“是什么？”
这倒是激起了我的兴趣。
“梦是人对未能满足欲望的解放。”
他一本正经地说着。
“哈哈，难不成我的欲望是有个大怪物来盯着我看吗？”
“这我就无法解释了。”他摊了摊手，继续着自己的画作。
虽然听上去荒谬，但艾文先生的观点倒是与弗洛伊德的不谋而合。
要说到弗洛伊德，他也是人性本恶大军中的一员，认为人先天便携带着黑暗的本性，梦是潜意识中被压抑本能的抒发，只有用理智克制才能保持身为一个“人”的自我。
但是依我看，人是本能与理智的结合体，如果硬要说自私、利己等本能是恶的一面，那么理智与修养则是善的一面，结合到一起才是一个完整的“人”，人性着实复杂过头了，怎么能单纯的用善恶二字来定义。
“请转下头，芙洛拉小姐。”
他看向了这边，手持着画笔对着我比了一下。
我没有反应。
“芙洛拉小姐？”
这下听到了，但是只听到了句尾的小姐二字。
“怎么了？”
我愣愣地问。
“今天就先到这儿吧。”
艾文先生将画布上的帘子放了下来。
之后又放下了手中的画笔，从椅子上跳下来。
“芙洛拉小姐都开始走神了，一定是感到厌倦了。”
诶…我有走神吗，这可是身为模特的失职啊。
“没有哦，您要想继续下去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赶紧表明立场，不然报酬就——
之前换的几本小说已经读完了，最近闲暇的时间一多，阅读的速度就突飞猛进起来，转眼就陷入了无以消遣时光的境地。
“书你先拿走，只要下次按时来就好了。”
艾文先生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微笑着说道。
“呀…这样好吗，明明工作都没做完呢。”
嘴上这么说，眼睛却开始瞄起艾文先生藏书的柜子。
“你去选吧，喜欢哪个就带走就行，我先收拾一下画具。”
他这么说着，弯腰拾掇起盛着颜料粉的盒子来。
我跑去看他的书了，与之前一样，大多都是爱情小说，或是晦涩的诗集。
但是下面有一栏引起了我的注意。
“海洋生物图鉴…”
艾文可不像会对这种知识感兴趣的人。
稍微翻看了两页，说是图鉴，实际上还是以手绘的图样为主，只能用作参考，即使如此，比起其它题材也算是相当有趣了。
就带它吧。
歪着脑袋，瞥了一眼他之前放那些通篇红色的画的位置。
大概都已经晾干了，成摞地堆放起，比之之前一点不少，还有增加的趋势。
明明经常丢掉同样的画，为什么还要画这么多，不是毫无意义吗，更何况就这么堆到一起，一点也不像对待自己作品该有的态度。
但是不能问。
我有种预感，我不能开口去问，要是问了的话，总感觉会发生些不妙的事情。
会被怀疑。
我捧着书打算回去了，看见艾文正用勺子从一个玻璃瓶子中舀出些灰色的粉末来。
“这是什么？”
这个问一下倒是没关系。
“这是炼金术的产物，从朋友那里弄来的，将它与银粉进行不同比例的调和，就能抑制或加速不同颜料的反应。”
“反应？”
“没错，有些颜料是不能混在一起用的，但是反应之后偶尔会呈现出意想不到的效果，比如说铅白和——”
艾文先生突然改了口。
我的脑子中好像有哪根弦被拨了一下。
“比如说褐赭与群青，虽然混合起来是大忌，但是用了它，则会呈现出美妙的变幻色。”
艾文先生微笑着说道。
铅白吗……
以铅白作为底色的话……
我离开时，稍微望了望那边堆叠起的红色画板，突然有个念头从脑海中迸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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褐赭与群青混合起来会变色，是因为褐赭成分含铁，而群青为含硫颜料，混合起来会发生反应而变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