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能不能帮我去把屋子收拾一下呢,然后再替我和管理勤务的长官说一下,更换一面镜子……”
我边说边察言观色。
“因为赫达一会儿工作完要回来休息的,我这样子又没办法动……”
“……”
艾文没有立即回应,稍作犹豫。
先不论其他,以这段时间我对他的了解,他一定不会置之不理。
“好吧。”
艾文点了点头“我这就去。”
他转身从衣架上去下外套,利落地穿在身上。
“那真是多谢您了,这是钥匙。”
我从围裙的兜子里掏出钥匙串来,放到了桌子上。
“你在这里别乱动,免得碰到伤口,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这么说道,转身离开了房间。
一会儿吗,我看是不太可能。
先不论一地的玻璃渣有没有那么好打扫,就算弄得干净,去找管理后勤的大妈换东西时她唠唠叨叨的也绝对会说上半天。
听着他的脚步声由强变弱,应该是走远了。
把着桌子,挣扎着站了起来。
不行,好痛,平静下来痛感反而愈来愈烈。
先包起来吧。
拿过艾文先生之前放着的白布条,将大腿饶了两圈,打了个活节。
试一试呢,站起来将重心放在另一条腿上,刺痛的感觉还可以忍得住。
别再耽误时间了,赶紧步入正题,再耽误一会儿艾文先生回来可就全白费了功夫。
一瘸一拐地跳着,环顾一圈,找到了之前艾文先生堆放那些怪画的地方。
掀开盖着的遮光布,从其中抽出一幅来。
无论这其中隐藏着怎样的秘密,现在都是该揭开谜底的时候了。
金红色……浓厚的金红色。
颜料涂的太厚,厚到会让人起疑。
左手扶住画框,右手食指的指甲在上面重重划了一道。
将脸贴在画面之上,侧目看向这划开的痕迹……
没什么奇特之处。
换个位置呢?
在画面正中央又划了一道。
这一次,有了收获。
在两层厚厚的颜料之中,夹着一层较薄的、白色的物质。
将手指放到鼻尖处嗅了嗅,指尖捻了捻。
并不是茜草红那种黏腻的触感,这红色的部分是朱砂,而上面那一层相对较黄的部分则是朱磦,那么这白色的是什么呢。
量太少,只凭眼看可鉴别不出来。
但一旦与颜料联系起来,在加上那天艾文先生说到一半的话——
是铅白吧。
朱砂与朱磦实际上是同一种物质,将朱砂粉浸于水中,取其轻者为朱磦,重者则为朱砂,而朱砂含硫,如果与铅白掺在一起,将会生成硫化铅。
会在画布上留下黑色的痕迹。
但这个过程速度较为缓慢,亦不好控制,艾文先生要是想用它来传递信息,需要的就正是那天他使用的那种粉末。
放在那儿来着,我回忆着那天发生的事,忍着痛走到了颜料柜的旁边。
柜子打开,一眼望去还真不好找,只不过那天的警觉让我牢牢记住了瓶子的外形,是棕色窄口瓶,上面的软木塞有些发黑。
所以找起来并不算难,塞子打开,有股刺鼻的味道。
我记得艾文说过,要用银粉才能见效,虽说银粉没有多少,船长倒是给了我几枚银币。
也来不及弄成粉末了,将银币放在桌面上,在它之上倒了些黑色的粉末。
片刻之后,稍微捻了一捻,怪事发生了。
下面的银币竟像被腐蚀了一般,只剩下薄薄的一片,完全辨认不出上面的面额和人像。
但既然如此,就说明已经奏效了吧。
捏起一撮粉末,洒在画面之上,耐心等候片刻……
正如我所料,上面果然浮现出模模糊糊的字迹,一时之间还无法辨认,但那的确是字迹无疑。
画布本身就质感厚重,再涂抹上浓重而质轻的颜料,固结之后就像漂浮板一样不会沉入水中,控制好黑色粉末的量,这画则会在一段时间后显示出字迹,一般人表面看上去完全瞧不出端倪,即使弄得粉碎也挑不出蛛丝马迹,这种东西流落到海面之上,如果“钢鲨”的船确实由鲨鱼牵引,那也就说明他们掌握着驯化鲨鱼的技术,凭鲨鱼敏锐的嗅觉,想找出颜料中油脂的味道应该不是难事。
字迹上应该是结合了星象和方位的信息,将我们所处的位置或航路透漏给了对方,每隔一段时间便用这种方式联系,以防临时有变。
真是没想到,抓了两人,背后还藏着一个万万猜不到的人——
“吱嘎——”
身后突然传来了门被推开的声音,我的心骤然一惊,凉了半截。
怎么,难不成是艾文提前回来了吗?
怎么可能,按理说我委托的活儿起码要磨蹭半个小时才能干完的啊。
提心吊胆地回首一望,的确是他。
他站在那里,无怒亦无恼,面孔之上平静如水。
糟糕,被发现了。
虽说也拿到了证明他向外传递信息的证据,但偏偏就在这一刻被抓了个正着。
“艾、艾文先生,您怎么回来的这么早,都替我弄完了吗?”
总之先装傻。
“别说弄没弄完的事了,我根本就没离开过,只是一直站在门口而已。”
他的目光稍微偏移,不动声色地瞟了瞟桌子上的小瓶,又看了看我的动作。
一目了然,连辩解都失去了意义。
“芙洛拉小姐,既然做到了这一步,也就是说你已经知道了个大概吧。”
他倒是不打算加以掩饰了,直接把话说破。
“没必要继续绕弯子。”
他一边说着,干脆坐到了桌子边的藤椅上,将小瓶的木塞堵上。
根本不像要被揭发的模样,镇定自若。
难不成还留着什么后手吗?
不行,我得从这里逃出去,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要说艾文情急之下杀人灭口也不是没可能。
“芙洛拉小姐,您真是出乎意料的聪明,就算我在面对你时大意说漏了嘴,以一般人的见识根本不该能想到这一步。”
他把玩着手中的瓶子,神貌比之从前多了一分狡诈。
“这个先不论,你怎么会发现我的目的?”
我也没必要和他客气,音调变得低沉,语气失去了以往的谦卑。
“这个嘛,恕我直言,从一开始就暴露了。”
他的视线从我的脸移到了稍微更下方的位置。
“伤口。”
他指了指我受伤的腿。
“一般来说,意外被碎玻璃割到,由于是因外力崩入血肉,伤口应该是中间较深而两边较浅,但是芙洛拉小姐伪造的伤口呢,伤口一侧较深,逐渐向另一侧变浅,明显是人为所致。”
他笑了笑。
“是芙洛拉小姐痛的时候受不了,所以起初下手较狠,之后又后悔了吧。”
我说之前他看伤口那么仔细,原来是因为这个吗?!
不仅他低估了我,我也低估了他,没想到艾文先生对伤口形态也有研究,更可况一般人根本不会心细到注意这细枝末节的程度。
“我要出去,如果现在放我出去的话,我还能像船长求情从宽处置,如果船上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一个人那迟早都要查到你的头上!”
长久站立让我的伤腿不堪重负,扶着墙说出胁迫的话,看上去毫无威胁力。
“那你试试如何?”
他竟不以为然。
“现在药效差不多也该上来了。”
“什……?”
突然,一股异样的虚弱感从身体深处传来,双腿一软险些没站住。
他之前给我的药有问题。
现在才意识到已经太迟了。
“既然看伤口的时候就知道了芙洛拉小姐目的不纯,那么干脆将计就计不是更好。”
他站了起来,一步步向我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