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进来了。
轻盈的脚步一如过往，还没看见正脸，我就知道，她过来了。
要朝思暮想到什么样，要在脑海中重映过多少遍，才能连脚步的特征都如烙印版刻入胸膛。
身边的达尼尔坐立不安，看似稳重的他这时候却慌了神。
“艾文，怎么办，我好像把东西弄丢了。”
他已经不止一次这么问我，而我的回答只有沉默。
因为这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做内应的报酬不重要，干完这一趟能得到的身份和地位不重要，对我来说重要的只有——
欺骗了船上相识的所有人，数年的策划隐忍，都只是为了见上今日这一面。
“咚”
“咚”
“咚”
鞋跟碰撞在中空的地板上，脆响如报时的钟般规律。
然后骤然停下，立于门后。
她的影子从门口映入室内，拉的极长。
达尼尔也安静下来，屏息注视着她的身影。
沉默片刻，她终于走了进来。
脑海之中轰然一声巨响。
终于想起来了，终于再一次亲眼见到了，见到了她的模样。
一如往日，丝毫未见衰老的、稚嫩的、无暇的容颜。
胸膛之中掀起轩然大浪，过去的回忆，今日的苦思，五味陈杂漫上心头，喉头颤抖着，想说些什么，眼眶涌起热流。
要流泪了。
阔别多年的感觉，我竟有了要哭出来的情绪。
注视着她的脸，她却紧皱着眉头，咬起嘴唇轻呲着牙，眉宇之间不知是惊讶还是愤恨。
“怎么是你。”
她的这一句用上了十足力气，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
她的双拳紧握，我想要起身，身上却像有千钧重担，全身的肌肉被死死锁住，动弹不得。
是我不敢。
明明是日夜思念的人，我却不敢上前一步。
“多洛莉丝……”
幸好，我还记得她的名字。
“闭嘴。”
“是我的错——”
“我叫你闭嘴了！”
“抱歉……”
她横眉立目的模样让我心生寒意。
神色像海上的暴风雨，刹那之间换了天地。
她让我害怕了，不该是这样。
她不该令人畏惧，怎么能变成这样？
虽然早有准备，她果然还是变了个人。
变得太彻底了，让我措手不及。
“那边的人，我问你。”
她转眼不看我，但显然怒气未消，扭头对着达尼尔说到。
“我要的东西呢？”
达尼尔的神态大变，是因为看到对方是个小女孩就开始有恃无恐了吗。
这会让他吃大亏。
“你是谁？就来问我？”
“我是‘钢鲨’的领袖，也就是这片海面上唯一一个掌管五艘海盗船船队的头儿，你背后的雇佣人，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似乎是本着不知者无罪的观念，多洛莉丝并没有发火。
“一个小丫头？开什么玩笑。”
“你的船上有个精灵，那你也应该知道年龄不能用外貌来衡量。”
达尼尔打量了她半天，视线在她怪异的尾巴上瞄了一会儿，手指节掰的咔咔响。
“不在我们这儿。”
“不在你们这儿？什么意思？”
“一天之前还在我身上，但是就在刚才我发现已经不见了。”
达尼尔漫不经心地说出了这样的话，好像根本没把眼前的人放在眼里。
“物资我按约定送到了，那件东西反正也是无足轻重的玩意，干脆别要算了。”
多洛莉丝无言，只是眉头皱的更紧。
有什么不妙的事情要发生了。
刹那间，她冲到了达尼尔坐着的桌前，看似幼细的手死死掐住了他生着胡茬的脖颈，这动作之快，若不是稍微看到了残影，我还以为她是瞬间移动到那边的。
“那我看你的命也是无足轻重的东西，干脆丢掉算了。”
冷冰冰的腔调，听着便像坠入冰窟。
眼看着达尼尔呼吸越来越困难，起初还在挥手推着她挣扎，现在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喉咙中发出模糊的呼噜声。
不仅是扼住了气管，他快被自己的唾液呛死，再怎么说也不能看着她在我面前杀人，这是莫大的罪过。
我已经不能被赦免，但至少不能让她……
“多洛莉丝，住手。”
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我平静地喝止了她。
她该恨我，我也该死，但自己找死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听到了我的声音，倒是真的放下了手中半死不活的达尼尔，转身凝视着我。
“我说过，叫你闭嘴了吧。”
她的语调阴沉而怪异。
“还有，别叫我那个名字。”
突然间，一阵目眩。
随之而来的是脑袋像要炸裂般的痛，不能思考，痛到连处理视觉信息的空余都腾不出来，像千万虫子在脑子里噬咬，将情感和记忆当做食量般蚕食。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痛的摔倒在地，捧着头打滚。
难道只有我一人这样？
望了一眼多洛莉丝，她还是立在原地，只是盯着我一动不动。
难道是她做的？她连碰都没碰到我，这……
似乎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思维在痛到极点的瞬间断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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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微按了按围裙在小腹处的口袋，神血安然无恙地躺在里面。
芙洛拉私下里在寻找这艘船上的内应，我是知道的，而双重间谍的身份也让我早就知道那两人的身份。
艾文、达尼尔。
这两人始终在我的监视范围之内。
一个多月的暗中调查和了解，我终于摸清了达尼尔藏匿神血的地方，那就是他的身上，为了防止丢失而随身携带。
我则趁着之前大家逃难之时，人多手杂趁乱将之摸到了手中。
东西到手了，任务也可以告一段落，我却高兴不起来。
芙洛拉，真是太傻了。
干嘛非要对一具尸体那么顽固，什么能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我身负重任，却不得不尽快离开，不然说什么也要死命把芙洛拉拽到这里，她留在那里恐怕难以保全。
不，不对。
我早就明白，她很聪明，只是不太会掩饰罢了，或许她能凭这份聪明逃过一劫也说不定。
期待缘分未尽吧，芙洛拉。
我望着飘摇海上平缓的波涛和舟中惊魂未定的人们。
未来总有一天，我们会再相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