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了怪物。
向洞内走了进去,跨过一路横陈的尸首,绕过弯弯曲曲的小径,然后我看见了怪物。
里面有个空旷的石室,结晶的岩壁发出微弱的荧光,所以我依稀可以分辨。
昏暗而诡异,隐约听得见它平缓而有力的心跳
超出想象的庞大,十几米高的恐怖巨像,与以往认知完全相悖的怪物,难以描述它的形貌。
第一眼看见,只能望见些触手。
巨大的、卷曲的触手,足有数十根,交错着盘踞在石室的底部,呈灰白色,分泌的粘液闪闪发光。
这是下半身,而它的上半身却似体格修长而纤瘦的人,肋骨历历可见,高耸的肩胛骨,细的过分的腰,皮肤之上没有半个毛孔,软体动物般光滑。
抬头向上望去,他的头颅瘦长,脑后生着极长的骨状凸起,嘴角一直裂到耳后的位置。
只是它并没有耳朵,也没有呼吸器官,除了巨口,我只能看到四枚眼睛。
并非如人位于面孔前方,而是像爬行动物生在头颅两侧。
它的四目闭着,像在休息。
我后退了两步。
我害怕了。
即使不惧死亡,但身为人的本能之中有着对未知的恐惧,我败在了这种恐惧之下。
过度的惊恐让我动弹不得,四肢木偶般僵住,心脏剧烈跳动着,呼吸变得急促。
然后,我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它醒了过来。
四枚银中泛蓝的眼睁开,并没有瞳孔,而是水晶般的通透。
我必须得逃,来不及经过脑子我就先迈开脚,求生的本能让我催动起发软的双腿。
但动不了。
又试了试,无论如何努力,都动弹不了。
并不是怕的无法移动,我很清楚这一点,比起这个更像是被什么控制住了。
无形的力压迫在身上,令我寸步难行。
它向我伸出了手。
仅一根手指就比我大腿更粗的手将我拦腰捉住,攥在手心,拿到它的眼前。
奇怪的是,本该剧烈挣扎痛苦万分的我,盯着它前面那两只眼睛的时候竟感到了平和。
身在家中一样,完全放松和舒适的平和。
这不是好兆头。
我早就猜出,它或许有着能对人施加心里暗示的能力,安逸的心境之下人会解除防备,也就更容易被伤害。
我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但心底深处的某个声音却不合时宜地响起。
“信任吧,然后放轻松吧。”
那道声音如是说。
并不是它的话,那是我自己的声音。
它巨大的脑袋盯着我,稍微歪了歪。
它的每一次动作都有目的,举止亦不像愚蠢的野兽,我估计,它是有智慧的。
思考没有持续下去,它骤然张开巨口。
那如蛇一般的口中遍布着利齿,即使口腔之中也无半点血色,仍是半透明的灰白。
我要被吃掉了吗?
接下来它的举动却让我无法理解。
它并不打算伤害我,而是将自己另一只手用牙割开了口子,里面立即渗出了蓝色的血。
蓝血吗……
和海蛸一样,看它的模样,果然是和软体动物亲缘更近吧。
它的两根手指捏开了我的嘴,随即将蓝色的血液滴入了我的口中。
干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它的一滴,对我来说已是一大口,伴随着浓重的腥味,呛得我连连咳嗽。
明明吞下的是液体,喉咙却像火在烧。
脑子中闪过一些东西。
画面,记忆,我并没有经历过的。
只是一些断片,只是一些固定的镜头和散碎的声音,剧烈地冲击着脑海,掀起轩然大浪。
有些我在意的,我捕捉到了一些。
这或许是它的记忆。
那些和我一样被送来的女孩,也都和我一样,一样接受了它的血,然后……
死掉了。
不知怎地,像饮下了剧毒,躯体像融化了一般,血肉化为浓浆从骨骼上脱落,经受了无比的痛苦后死掉了。
显然,我也已经——
从胃扩散开的痛感如电流般迅速传遍全身。
睁开双眼,不知何时它已经把我放到了地上,但我已经无暇顾及这些。
蜷缩身子,抱着胳膊,像有把无形之刃将我的肉一块一块地割掉。
视界中蒙上一片赤红,眼眶中不知何时渗出了鲜血,看着自己的双手,从指尖开始溶解,指甲脱落,手指的肉从指骨上剥落了。
十指连心,我想嘶吼,却只能发出模糊的呼噜声。
大概声带也已经化掉了吧。
什么时候会融化到脑子呢。
不行。
痛到几乎崩溃的我,莫名从心底挤出两个字。
我不能死。
我不能死。
我还不能死。
我想复仇。
我还有没做完的事,要死也绝不是现在。
我无暇思考它这样做的目的,我仅存的理智只够我不停对自己重复着这几句话。
回忆着珍视之人往日的音容笑貌,本该长大成人娶妻生子的弟弟,本该安详享受晚年的、偶尔会给自己饭吃的邻家奶奶。
只因为那些有手有脚却只会掳掠的强匪,只因为他们的一年之私就被斩下头颅,大火焚烧,连全尸都没有剩下。
然后,我眼前又出现了几张另外的脸。
只见过几面,我却永远忘不掉的人;时常相见,却挣扎着想忘掉的人。
那个独眼的海盗,他杀了我的弟弟,还有那些时常欺凌我的已死之人。
想到这里,恨意愈加浓厚,冲散了仅存的温馨,我的心仿佛冷血动物一般冰冷了。
冷血动物一般……
痛感骤然消散。
就像刚刚的一切都是错觉似的,身上刀绞般的痛楚一下子烟消云散,连轻微的不适也没有剩下。
真的假的?
怎么回事?
我撑着身子站起来,眼前的光景却变了番模样。
手下和膝下的,是湿软的沙子,和煦略带咸涩的海风吹拂着侧脸。
放眼望去,这不是我离开时出发的那片海滩吗?
庄周梦蝶般的经历,我怀疑刚刚那番经历究竟是错觉还是现实。
垂下头看了看双手,还是和原本一样,指甲也还都好好的长在上面。
弄不明白。
我究竟有没有出发过,难道刚刚都是一场诡异的梦吗。
越想越乱。
总之,先找到艾文吧,他是我现在世上仅存的熟人了。
迈开双腿,朝着临近村子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