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样。”
我和艾文背对着众人,他将事情的原委讲给我听。
艾文醒来后,我威胁他尽快对我讲出实情,否则就把他的事张扬给屋内的所有人,他便照做了。
本来只想套出他的话来,弄明白来龙去脉后便揭发他的丑事,听了他的故事之后我却闭上了嘴。
说出真相的决心开始动摇。
艾文先生很可怜,但这并不能成为拉着一船人与他一起陪葬的理由。
正如他所说,他曾经是个懦弱的人,如今又变成了自私的人。
屡屡败于本性的弱点,屡屡受挫的艾文先生,纵然可恨,我竟有点开始佩服起他。
他明明有着与一般人无二的责任感和良知,为了那个叫多洛莉丝的姑娘竟又能将这一切抛在脑后,宁可被人唾骂,宁可背负罪恶也要如此吗。
真是可憎的毅力。
“在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
艾文先生的故事还在继续。
“过了许多年,我忍受不住让自己寝食难安的自责,决定去找她,我希望能赎清自己的罪过,希望得到她的原谅。”
艾文盯着青灰色的地板。
“我循着她的足迹多方打听,最终了解到了她在何处落脚,多洛莉丝改了名字,在海上靠劫掠度日。”
“我走了很多地方,游历了诸多国家,了解了许多鲜为人知的知识和真相,我开始意识到,在我年幼时能靠精神暗示影响附近村子为它献祭的神明,或许只是个徒有其表的怪物,我加入了真神教,并非出自信仰,而是出自对真相的渴望。”
“我清楚他们的做派,也目睹了他们的实验,多年后我终于明白,多洛莉丝的改变是因为神选中了她作为使者。”
使者。
这两个字吸引了我的注意。
“根据真神教的资料研究,神的存在由太古延续至今,一直以来沉睡在地下、海底等与世隔绝之处,它们的活跃只是最近三十年达到了顶峰。”
“没人知道这是为什么,我们只知道神突然开始扩张势力,它们会在精神上影响一切有知觉的生物,像靠思维传播的病毒,诱发变种和异化,‘黑潮’就是这么一回事,神明有时会扯开空间的裂隙,将感染的生物圈养起来,必要时再全部放出,这就是所谓的‘深渊’。”
早就有所耳闻的怪现象,时至今日才听到了确切的解释。
“但有一点,似乎所有的神都在躲避什么,它们不敢移动,不敢公然出现在世上,它们会放出感染物代替自己行动,但有些神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我年幼时溶洞中的那一个,由于身处一片死海,在能够被它影响的范围内,没有生物可供驱使,所以它会想办法选择一位代行者,代替它将自己的印记传播开来。”
“传播…”
“那位多洛莉丝小姐不是看上去很正常吗,与她在一起的人也没什么问题……”
因为好奇我开口询问。
“那你以为我们现在在哪里呢,芙洛拉。”
我不做声,因为不知怎么回答,还能在哪里,不就是海上吗。
“我们现在是在百米深的海底之下。”
“——!?”
我瞪大了眼睛。
“我没有开玩笑。”
艾文攥了攥拳头。
“无论是否出于主动,神使终究会在潜意识的引导下将神的印记扩散开来,多洛莉丝将自己的血分给自己的手下,被神使之血感染的人,会分得她的一部分力量,全身没入水中后肋下会生出腮,整艘船会被多洛莉丝驯养的鲨鱼拖入海中,因为被施了某种魔法,所以船舱内才会有空气流通。”
这么说来,之前海盗船突然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也是因为这个吗。
“这也是正规军屡次清缴无功而返的原因,很早之前我在与跟我接头的人攀谈的时候了解到的。”
接头,这又是什么意思。
艾文看了我一眼,他知道我要问些什么。
“多洛莉丝虽然享受着这份力量,但同时也在寻找着抑制神血影响的方法,毕竟这样的外貌让她永远只能在海上漂泊,入伙她的海盗团的人也都是家破人亡的可怜家伙,没必要让他们也与自己一样遭受这份诅咒。”
“——接头的那家伙是这么说的。”
“多洛莉丝开始钻研炼金学,同时也雇佣了大批的炼金术士,希望通过研究找到突破口,但终有一天,她自己的血已经不能使得研究获得进展,所以她需要真正的神血。”
“因此,她盯上了一年一次真神教运送神血的船,当然,同时也能缴获船上的物资,供手下挥霍一阵子,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派出手下希望在真神教寻找内应,我通过眼线得知了这个消息,便找到了那个人,也就是我说的‘接头人’。”
“我和他的关系混的很好,只是为了能顺利通过他的考核,最终我向高层申请到了押运神血的资格。”
“并没有全副武装的押运队伍,也没有重甲大炮的专用船,他们只是让我独自一人带着神血用最不起眼的方式远渡重洋,这样反而容易掩人耳目。”
“为了确保这艘船能顺利被多洛莉丝的船队截获,我找了贪财的船长达尼尔同谋,他爱财,但又胆小,只希望干完这一票后不要暴露他的身份,我当然也允诺了。”
说到达尼尔……
“之前达尼尔曾问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他,这是什么意思?”我又想起了几天之前船长室内的对话。
“真神教虽然表面上派我一人押送,但实际上还有另外一人随行监视,这是不成文的规矩,那个人在教会内部必然有着比我更高的地位,同时也可能是船上的任何一个人,他会负责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是否不端或有可疑之处,而我根本找不出他是哪位,这也是乘人多眼杂的客船的目的之一。”
艾文看了看我。
“这件事我与达尼尔说过,他那么问你,一定是怀疑你是那位监视者吧,他怕找不出这个人,自己做了对真神教不利的事会被他上报,迟早惹祸上身。”
“不过可惜,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那位监视者究竟是谁,那人甚至可能还在这些俘虏之中呢。”
艾文叹了口气。
“之后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不得不说,芙洛拉小姐,你很聪明。”
我要是真的聪明,就不会和你一起沦落至此。
“我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再见她一面,我要证明自己的决意,我要得到她的原谅。”
做到这个份上还这样说,这个斯斯文文的家伙在我心中的形象只剩下“厚颜无耻”这四个字而已。
但能为了一个目的做到这般程度,即使方法错了十万八千里,也不得不让我佩服起他来。
真蠢的男人……
我不做声,心底却出言不逊。
两人小声交谈的声音停下了,牢房内的嘈杂少了些,只剩下了无助者慨叹命运不公的唏嘘和胆小者畏畏缩缩的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