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缸之中水平面上与盖子之间仍留有些许的缝隙,在我奋力挣扎着往上游之后便发现了。
盖子之上还有个把手,或许是建造之初为了方便搬运而制造的。
这是我对自己目前所处的环境所了解到的两样事实。
纳斯缇亚是个精明的人,这少许空气并不是疏忽或纰漏,而是刻意为之,为的是叫受困之人不停地为了这点稀薄的空气而奋力上游,却无论如何也推不开沉重的盖子,不断地重复这一绝望的过程直到体力用尽,只能沉入水底不停地重复溺亡的过程,痛苦万分地死去,数分钟后又再度苏醒,然后意识到自己处于这永无止境的绝望之中,直到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有这样的刑具,她一定不是第一次接触标记者了吧。
真是个歹毒的碧池。
恶狠狠地咒骂着,是因为目前我还有咒骂的能力,一会自己会有多么不堪现在已经能大概预料到了,无止境的折磨之下,即使要我跪下来舔她的脚乞求宽恕也会毫不犹豫的去做吧。
因为我清楚自己是怎样的人,清楚自己的底限,清楚自己究竟有多脆弱。
话说着,体力就已经快要消耗殆尽。
双腿渐渐麻木,冰凉刺骨的水不停带走我的体温,心脏收缩的越来越紧,手臂不由自主地痉挛。
只不过——
纳斯缇亚算错了一点。
我纵使脆弱,却绝对不会会轻易认输。
如果以为我会乖乖就范对你言听计从就太天真了。
来到这个世界,完全没有任何力量,只能不停担惊受怕地活着的我,并非每次脱险靠的都是好运。
除了力量之外……
我一只手拽住那盖子上冰冷的铁握把。
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另一只手解开了腰上的围裙。
将自己的脖子向一侧扭曲到极限,再将围裙在头颅上死死地系了个节用牙咬住,在头上绕上一圈后将剩余较长的一端穿过钢铁的握把捏在手中。
如此一来,简易的自杀装置就完成了。
只要借着体重,再猛地一扯,颈椎大概就会因为扭力而断掉。
阅读过哥哥对标记者的研究,所以我清楚的很,溺亡或窒息后,标记者会很快醒过来是因为身体并无损伤,标记者的身体机能所需要的只不过是唤醒脑子和脏器而已,但当身躯出现了严重损伤的时候呢。
我猜身体的第一要务是先修复破损的躯壳,毕竟之前腿上割了个口子都需要数个小时来恢复,标记者只不过“不死”而已,自愈速度虽然比普通人快了许多,但并不能立即愈合,还是需要相对较长的时间。
既然如此,我要是在溺死之前对身体造成了极大的损伤,那么我就会一直在沉睡中进行身体的修复,看似漫长的折磨就转变成了一场长眠,万一我猜错了中途醒来,那么颈椎断掉的我也就不会感觉到身躯传来的痛苦,只不过会在大脑缺氧中再度陷入沉睡罢了。
理论看上去没什么漏洞,虽然这么说着感觉还不错,但我从没有主动伤害过自己,受伤和自残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要下手也需要相当大的勇气呢。
虽然自己是标记者,但死亡体验对我来说可是全新的东西,要是有选择的机会我可不想有任何类似的经历。
但是……
已经没有余裕,如果现在不动手,一会儿沉入水底没有体力上浮的时候可就真要忍受这般残酷的折磨,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了。
长痛不如短痛。
放任自己下坠,用上吃奶的力气狠狠一拽——
“咔——”
清脆的断裂音传入耳际。
本能地挥动手臂,想使自己浮起,却发现胳膊不听使唤。
就像不存在了,明明感觉还在那里,但余光瞟到的时候,那随着水波晃动的躯干就像失去了操纵的提线木偶。
脑子发出的信号得不到反馈,与以往的认知出现了偏差。
片刻之后我才反应过来,啊,大概从颈椎以下断掉就是这种感觉吧。
与预想的不同,完全没有痛感,大概是已经与传递痛苦的脊髓分离的缘故。
真的做出来了,脑子一热就这么干了,突然开始后怕。
万一没办法愈合该怎么办,万一就这样瘫痪一生该怎么办。
胡思乱想积累着,填满了我的脑海,却没持续很长的时间。
烛光被粼粼水波打散,散乱的镜头映入眼帘,眼前的场景渐渐蒙上黑雾。
是窒息的生理反应吧……
没有任何痛苦真是太好了。
像按下了遥控器的off键,光芒一闪,便坠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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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妮莎被带走了,艾德蒙却并没有依约定所说得到自由。
如今的他坐在满溢着血腥味的牢房里,抱着胳膊瑟瑟发抖。
半日之前上演的一幕仍残留在他的视网膜之上,似不断重复同一片段的放映机,叫他心惊胆战,呼吸困难。
他虽然性格恶劣,但绝不傻,那些剩下的人被当着他的面杀掉,只留下了他一个,只是因为他是凡妮莎的软肋。
虽然不清楚那可怕的女人为什么那么看重凡妮莎,但显然自己是因为凡妮莎才能活下来。
真讽刺,最讨厌的女人最后却成了保住自己小命的恩人。
明明在他看来平日里随意凌辱也不会反抗的、卑鄙下作、满脑子淫欲的可恶女人,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勇气?
这说不通,她不是破坏父母感情的元凶吗,难道不是她害的母亲日益憔悴性情大变吗?
他口上对自己的父亲极不尊重,但那只是在叛逆期的加持下对自己父亲所犯下的错误不得不表现出不满罢了;在真实的内心中,他憧憬着父亲,希望能成为像他那样的人,刻板的精英式教育下,他的父亲在他心中被塑造成了伟岸的、高尚的天神一般的男人,在他看来,无所不能的父亲是不会犯错的,而如今做下这般不可饶恕事情的父亲一定是被什么蛊惑了。
嗯,对,没错,一定是被什么诱导了,父亲是不可能犯错的。
他迫切地想为自己找个理由,到头来却惊惶无措地发现,不是根本没借口可推脱吗,不就是父亲自己毫不自重地做出了荒诞之事吗。
这让他备受打击,于是他便强行欺骗自己:一定是凡妮莎的错。
起初只是为了安慰自己而寻找的对象,在日积月累的憎恨加持之下,即使是自欺欺人的谎言也开始渐渐像真的了。
果然、果然是凡妮莎搞的鬼。
他对自己这么说道。
于是,对她的折磨开始了,他开始无端地找茬,无端地欺凌她,可无论受到怎样的虐待,她都像发泄用的沙袋般一声不吭。
这让他的愧疚日益沉重,伴随着扭曲的憎恶一同增长,压抑的情感倾泻而出,化作更为残酷的鞭挞。
这样被我无情玩弄的凡妮莎,为什么会为了我的自由挺身而出。
她不是该冷眼旁观吗,不是该落井下石吗?
要是那样做的话……
『要是那样做的话,我的心里还能好受些』
艾德蒙内心某个角落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他向后缩了缩,脚下是一汪血水,泛起了细小的波纹。
牢房不是舒坦的所在,不会有人来清洁的。
“这种肮脏的地方,与我也挺相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