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这种东西，一般来说应该是记不得许多细节的。
大梦初醒，脑子里残留着些许影像和声音，片刻之后就只剩下些残缺不全的印象而已。
普通的梦是这样的。
但昨晚我做了绝非寻常的梦。
与之前在船上做的几乎一致，清晰着，又带着雪花似的斑点，似八十年代的默片。
不可名状的怪物，望不到边的身躯，淡青而粗糙的皮肤，泛着银色底光的眼睑，我在它的面前。
准确的说，是“眼前”。
穷尽目力也看不到更多，只是一枚冷血动物般的巨眼，从它无机质的瞳孔中倒映出我的倒影。
与往日里不太一样的我。
苍白的皮肤，充血而猩红的眼眶，惊惧的神色。
我并不怕它，尽管面对着未知的庞然巨物，我怕的并不是它本身，但我确实是在发抖，我害怕着其他的某种东西。
是什么呢？
梦中的我似乎找到了答案，因为就在恍然大悟的瞬间被自己惊醒了，但现在试图追忆，只剩下了无声的震撼，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而且……
伴随着剧烈的头痛……
思考被迫打断，我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有些道理，但这句话解释不了的远比它所能诠释的更多。
一定有什么意义，我固执地这么认为，尽管没人为我解释，但心底有个声音对我说道“试着想想吧，这并不是毫无意义的。”
只是越想，头痛就像被旋大了开关的旋钮，逐渐放大到我无法静心的程度。
心情焦躁，屋子里倒是静的不像话。
艾文并不在这里，或许是将他移到了别的牢房吧，又或许纳斯缇亚为报私仇而——
罢了，别自己吓唬自己。
艾德蒙少爷和凡妮莎两人仍保持着似是而非的微妙距离感，只有平稳的海浪互相撞击的声音在狭小的室内回荡。
没错，能听到海浪声也就意味着这艘船终于重现浮出了水面。
空气中弥漫着微弱的“阳光味”。
这么说或许有些奇怪，但的确，深水之下的空气有种难以言喻的咸涩气息，但当甲板暴露在紫外线之下，将寄附与其上的微生物杀死；海风吹干潮湿的木头，使其发出了原本材质的气味之时，会散发阳光的味道。
而这股味道被流动的空气和来来往往的船员带到了最不见天日的船舱深处。
人类毕竟是生活在陆地上的动物，这微小的奖励让我的心情稍微振奋了些。
不知该看谁，我希望和谁说说话，但很明显现在无论是虚弱的凡妮莎小姐还是浑身散发着“不要靠近我”气氛的艾德蒙少爷都不是合适的对象。
所以我只能垂头盯着潮湿的地板，生锈的铁钉早已不堪重负，稍微调整身体的中心都会使它们发出刺耳的吱嘎声。
这样的气氛之下，若是发出了不和谐音就会有种莫名的负罪感。
就这样紧绷着身子，撑着双腿立在原地，直到突然出现的沉重的脚步由远及近，那是纳斯缇亚手下的海盗。
他走到门前，握着锁链，另一只手从腰间摸出钥匙，伴随着铁链自然垂落的哗啦之声，门开了。
屋子里的三人目光都集中到了门栓之上。
“都出来！”
他这样吼道。
而屋子里的三人仍不为所动。
我是因为胆子小想观察下凡妮莎小姐的决定，却忘了凡妮莎此时根本动弹不得。
“快点，还要我拖出去吗。”
他的语气中胁迫的味道重了几分。
“快点！”
他干脆走了进来，在我身后猛地一搡，把我推出了牢房，我想回头看看，却被候在门外的另一人隔开，不得已向前走着。
过一会儿，身后传来了轻微的呻吟和拖拉的脚步声，大概是凡妮莎小姐站起来了。
她是怎么……
我想回头看看，却被身后身材魁梧的吓人的男人挡住了视野。
我对这艘船的构造一无所知，更不知道出口究竟在哪里，但现在被踏在我脚下的是盘旋而上的楼梯。
隐约觉得要发生什么变故了。
终于，被驱赶着的我们来到了一扇相当巨大的铜门前，准确的说，是铜皮包裹着的橡木门，门缝处塞着橡胶和动物皮革，或是为了防水，连带着周围的木板呈现出弧形的结构，我要是没猜错的话，这该是船身的一侧。
而且从门的另一侧，隐约传来了新鲜空气的味道。
与咸腥的海风不同，有种植被净化过的清新气息。
门的另一侧传来锁链挪动的卡啦声，似乎在扯着某种轴承，摩擦的声响并不很大，说明应该是有在经常使用的。
慢慢地，随着这摩擦音逐渐扩大，眼前的这扇门亦被缓缓拉开。
迫不及待涌入的阳光像把刀子刺进我的瞳孔，让适应了昏暗环境的我睁不开眼，即使闭上眼睛，透过眼皮的明亮光芒仍使我双眼发痛。
只能勉强从手指的缝隙中瞄着地面，刚刚的门被拉倒，成了连接地面的楼梯。
我没估计错，我们登陆了。
能独自称霸一片海域，势必在某处有着能落脚的地方，但无论哪个国家的港口都不会接纳它们，那么开辟一片属于自己的土地是必然的。
在海域之上仍未被人类完全认知的这个时代，没有被发现的海岛数不胜数，之前的船长也说过，这个航向上有着不少独立的岛屿，她是选了一座作为老巢吧，应该有着能生产些基本生活资料的能力。
“下去。”
身后的人在催促。
我只好迈着小小的碎步从坡度级陡的梯子上走下去，最后一步还险些摔了跟头。
但是——
这个感觉！
脚踏实地的感觉，真是叫人怀念，完全没有空落落的飘荡感，无论怎么跳起传达到脚掌的反馈都只有厚实的、纹丝不动的触感！
虽然还是沙子居多，但在海滩之上也是难免的。
我要是没记错， 现在的时节应该还在晚冬才对，这里却丝毫不受影响似的呈现出一片生机盎然，若非什么魔法的作用，那么这个世界就应该如我所想的是个球体吧。
眼睛差不多适应了，我回头望了望。
终于见到了这艘贼船的全貌。
丝毫不亚于国家督造舰船的规模，通体漆黑的凶狠造型，还有牵引船头的几根粗缆绳一直延伸到不远处的水底，同样的船还有三艘，围绕在这片陆地的跟前。
但当我的目光回到身躯前方的时候，却见到了更令人惊讶的一幕。
艾德蒙竟然在搀着凡妮莎走。
我说凡妮莎小姐是怎么站起来的，虽然艾德蒙的头歪向一边，神情也一如往日的讨人嫌，但明显是他撑起了凡妮莎小姐身躯三分之二的重量。
要我说，艾德蒙这个人给我的印象就是一个将自己放纵过头了的青春期荷尔蒙过剩又没人管教的可恶小鬼，但偏偏又有着显赫的身家，自尊心强到了一般人无法理解的程度，同时，性格也别扭到了一般人无法理解的程度，虽然全程一言不发，但这样的他竟然会一反常态地去搀扶平日里看不入眼的仆人什么的……
是因为之前那件事让他的态度改变了吗，毕竟现在凡妮莎小姐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
但绝不止于此，仅仅这一点还不足以…
身后响起两下拍手的声音。
那明显是想让人将注意集中到他身上的行为。
转身，赫斯提亚赫然站在我们面前。
“咳咳。”
她故作姿态地清了清嗓子，是想说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