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文被那个男人反身一脚踢倒在地。
“第三次犯同样的错了，你真是白痴不成？”
不太对劲…
即使是被发配过来做苦工的，一言不合就拳打脚踢是不是也太过了点，我可没受到过这种待遇。
暂时先不走了，观察一阵再说。
“真是不长记性啊，白长着张小白脸，这里头记不住东西？”
那个粗鲁的男人一边说着，一边用竹节般的粗糙手指戳着艾文先生的头。
“过来，再给他十鞭子。”
同一个房间的另外两人开始行动了，按着艾文的手将他背朝外地按到了院子里原本或是为了晾衣，又或是为了栓牲口的柱子上。
直到这时我才看到了之前被视角所遮蔽的光景。
他的后背上满是殷红的鞭痕，绽开的肌肤渗出暗红，沁染了白衬衣的布料，潮湿处沾着洗不掉的暗色污渍，好似一条条钻入血肉的蠕虫依附在皮肉表面。
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口。
十鞭……
真正作为刑罚的鞭笞可不是过家家的儿戏，一甩下去，似把锋利的剃刀，霎时就能从背上剜下块肉，如果事后得不到妥当处理四十鞭就足够让个成年人送命，更别提执刑者还是个虎背熊腰的大汉。
这是要怎样，想活活把人打死吗。
而且眼看着艾文先生的状态已经很不妙，晃晃悠悠的身躯仿佛随时都能一头扎倒在地。
就算他曾犯下种种恶行，要在我面前将之折磨至死还是有点看不下去，更何况实际上他也并没有给我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请住手！”
我快步跑了过去，迎着灼热的空气钻入铁匠的院子，大声吼道。
这一声太过突兀，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对准了我，虚弱的艾文也扭过头。
“芙洛拉…小姐？”
他的声音微不可闻。
“哪来的小丫头？”
手持鞭子的男人刚往刑具上沾了些水，正准备挥下呢，这凶神恶煞的模样让我有些怯懦。
我可没有谁都能原谅的宽广胸怀，但我终归和艾文先生还是有些交情的，就算他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也不该是这种形式。
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这行为完全可以说是自讨苦吃了，或许是那人不屑于我计较吗，竟也没对我做出什么阻拦的行为。
赶紧跑到了艾文先生的跟前，抬起他的脸仔细看了两眼，远看还望不出什么，近处仔细一瞧，竟憔悴成了这般模样。
浓重的黑眼圈，干枯的皮肤和嘴唇，泛黄而遍布血丝的眼白，这分明是在极端苛刻的条件下连续工作得不到休息的结果。
他动了动嘴唇，望着我像要说些什么，但嗫嚅了两下还是作罢，头也垂了下去。
讲出真相后，无颜面对我了吗，还是纯粹累成的说不出话来。
这根本不是在遵循“不劳者不得食”这条定律了，是滥用私刑！
“是谁要你们这么做的？”
我转身，轻咬着牙质问这些壮汉，也不知哪来的勇气。
“您是弗洛拉小姐？”
从刚才就在暗自打量着我的、看似头领的人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倒是向我问了一句。
为什么他会知道我的名字？我可不知道自己在这儿还成了知名人物。
但还是点了点头。
“那就赶紧走吧，头儿叫我们对你多关照，别来自找不痛快。”
头儿……
是指纳斯缇亚吗？
为了讨好我还真是下足了功夫。
“那你们对他做的这些事，也是纳斯缇亚的意思吗！”
趁着势头就问出来了，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的语气放肆的可以，这样会被他认为目中无人的吧。
心揪了一下，后退一步，目光稍微向上地瞄着那壮汉的反应。
果然生气了。
说到底我也就是个俘虏，怎么能无礼顶撞，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那家伙果然举起了右手，要做什么？要把我推开吗？要打我吗？
奇怪的是我竟然还站在那里纹丝不动，这种时候不是该拔腿跑开，既然他被关照过要让着我只要逃跑也不会追上来吧。
我总是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固执。
紧闭双眼，缩着脖子，挡在艾文先生的跟前。
“没错，这就是我的意思哟。”
预想的攻击没有出现，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纳斯缇亚？”
瞪大了眼，不知何时出现在那男人身后的果然是她。
见了自己的上司，那家伙理所当然地闪身让到了一边，纳斯缇亚一挥手示意，原本架着艾文的两人也松开了手，他即刻体力不支地跪倒在地。
双膝触地，沉重的扑通一声。
她径直走了过来，与我擦肩而过之时，视线在我的瞳孔上停留了片刻，随即又拂袖而去，站在了艾文先生面前，自上而下地俯视着他。
“多洛…”
艾文先生故意又叫了那个名字。
已经伤痕累累了还要与她较劲，这样下去一直受伤的也只有你而已。
果然，纳斯缇亚一言不发地抬起左脚，狠狠踩在了他的侧脸，将艾文的头颅抵在地上狠狠碾着，叫他发不出半点声音。
纳斯缇亚的魄力叫我不敢再加干涉，她对我做过些什么还都历历在目。
她的侧颜波澜不惊，但距离最近的我从中看出了些什么。
她轻咬着牙，眉心微微蹙起，吊眼梢的睫毛稍稍垂下，微弱如春日湖水上泛起的粼波。
这绝不是大仇得报的痛快表情，倒像是怨恨、不甘和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混合于一起的表现。
她转身，从刚才那人手中夺过了鞭子。
“把他架起来。”
依旧冷若冰霜的语气，两位手下照做了。
心有余悸的我退到了一边。
然后刹那之间，我的眼前似乎闪过了什么诡异的东西。
怎么回事，艾文他好像，在笑…
是不是看错了？暗自回忆着确认了一遍。
不，虽然只是在气息奄奄的憔悴面庞上所呈现出的微不可查的笑，但我还是确确实实看到了，艾文果然笑了，那个嘴唇微微翘起的表情虽然与他此刻不妙的状态极不相符，但他的确是笑了。
为什么？
随即，纳斯缇亚手中那看上去便知有多凶恶的长鞭在空中划出一道柔韧有力的曲线，伴随着撕裂空气的痛快声响落在艾文背上之时，则是清脆“啪”地一下。
他的身上又添了道新伤口，比以往的都更深更狰狞，绽开的血肉翻了出来，我浑身一颤，目不忍视，稍微挪开了双眼。
艾文并没有哀嚎，只是发出了吭哧地闷哼，但却浑身痛的发抖，全靠那两人的拉扯才勉强站得住脚。
看不到他的表情，这个时候难道也是笑着的吗？
究竟有什么可笑的。
纳斯缇亚又挥起了鞭子，一声接着一声，她稍稍分开了双腿，卖力地用上了腰劲，毫不留情地施虐。
可她看上去却并不像多么痛快。
终于，到了第六鞭的时候，艾文的后背似乎已经没有完好的地方能容纳新伤口了，纳斯缇亚犹豫了片刻。
不到半秒的迟疑，但她的确犹豫了。
在那之后的下一鞭用上了比之之前更大的力气，就像为了证明什么似的。
而接下来的几下，却是一下比一下轻了。
是她没力气了吗，根据艾文先生的情报，神使的她体力可不该如此贫弱。
足足十下，抽完后纳斯缇亚沉默不语。
按她的性格，不大笑着羞辱艾文吗。
她却将鞭子狠狠往地上一摔，像与谁生着气，像又多了什么让她痛恨的东西。
她略微垂着头，刘海遮蔽了她的表情，不能从神色上略推一二，她在想什么我自然也不得而知。
之前三人中的领头者走过来捡起了长鞭。
“拉他起来继续干活，晚上也不许休息，再有犯错，每次十五鞭！”
撂下这样一句话，纳斯缇亚转头快步离开。
明明在自己的地盘，那步态却全无领主的从容，简直就像……
简直就像要从什么手中逃跑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