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看到了让我不舒服的东西。
纳斯缇亚施暴的身姿仍刻在我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她果然还是在意艾文的。
一晚的不眠后,我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彻底对一个人厌恶或是失去信心,该是恨不得有多远叫他滚多远,连看上一眼都不情愿。
纳斯缇亚并没有那样做,反倒将他留在了自己的身边,想尽办法折磨他,却不给他个痛快,是希望他能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悔悟吗?还是希望他感受与自己同等程度的屈辱呢?
但艾文明明就是为了赎罪而来,这样岂不是反而正中了他的下怀,对艾文来说,被纳斯缇亚虐待在某种程度上能减轻自己的罪恶感吧,用这近似赎罪的行为。
也难怪他会笑了。
但那笑意中明显还有另外的意思,『多洛莉丝还没有彻底抛弃我』他一定是这么想的吧。
对他来说真是可悲的希望。
窗户外在叮叮当当地敲打。
撩开破旧的门帘,推开细圆木捆起来的门,右手遮着阳光向声源处望去。
那围靠着岛屿的几艘海盗船今日聚到了一起,其下作为动力的数头巨鲨露出灰白色的鳍,在船四周游弋着,身上并没有拴着缰绳。
这是要做什么?
水手们在甲板上做着检查的工作,绑好缰绳,擦亮地板,矫正船舵,而几个工匠打扮的人顺着旋梯下到了船舷与穿身处,手中提着木桶,另一只手执刷子,往上面抹着什么。
那柔顺的色泽和透明的质感,应该是桐油了。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些人正用毛毡和动物油脂修补着吃水线下的裂隙。
维修与养护的工作平日里并没做的这么勤,突然检修,是要做好出海的准备吗。
要是纳斯缇亚也要一起走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艾布特的棺材现在还在她那儿呢!
想到这儿心里一下子没了底。
不行,我要去找她。
撂下手中的东西,赶紧循着平日里的所见摸到了她的房间,门前却雕塑般地立着个守卫,纹丝不动,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躲在拐角瞄了两眼,那家伙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前方,仿佛呼吸都停止了一般。
但是必须要去见她。
往前走了两步,守卫的头不动,眼珠却跟着我的步子移了过来,落在我的脸颊上,打量了片刻。
“弗洛拉小姐吗?”
开口了。
这家伙的声音沙哑沉重,颇有威慑力。
他怎么认识我的?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点了点头。
“请进吧,头儿在等着你。”
嗯?
想不了那么多,径直推开了门,这是个颇为宽敞的房间,却算不得明亮,纳斯缇亚正端坐于桌后,从身前的一个小窗子中观看着维护船只的进度。
“弗洛拉小姐,您果然来了啊。”
头也不回地对我说着。
也没空计较她这目中无人的姿态,我开口便问
“你最近有出海的计划吗!”
“这是什么话,我就是靠这行吃饭的,不出海难不成留在这儿种田~”
这家伙,优哉游哉的,故意吊我的胃口。
虽然这样会显得相当急躁,让对方立刻察觉到我的本意,但眼下已经不是计较这种事情的时候了。
“那——艾布特你也会带走吗?”
“呼姆…果然是为了这件事而来的啊。”
“别打岔了,快回答我的问题!”
情绪激动过了头,差点忘了自己俘虏的身份,也忘了数日之前所受的苦。
“没错,我是要带着走的。”
她的头稍微扭向了另外一边,不把我当回事似的看起了风景。
“毕竟弗洛拉小姐太聪明了嘛,要是没什么把柄捏在手里肯定会逃跑,我没说错吧。”
“……”
无法否认。
“我呢,最近的确要出海了,时间是在三天之后,目的是为了寻找那份比起之前获得难度要高得多的神血。”
她的手指绕着头发转起了圈,这是纳斯缇亚习惯性的小动作,这是第二次出现,而第一次是在刑讯室中,她正谋划着怎么要我吃到最大程度的苦的时候。
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你不会把艾布特还给我,对吧。”
内心深处有什么鼓动着,激励着我下了决心,语气竟也坦然了许多。
“哎,就是这样,除非……”
“我会和你出海。”
纳斯缇亚的背稍微缩了下。
被我的果断惊讶到了吗。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竟然用这种东西胁迫我;明知为了能再一次见到他的面,无论怎样的代价我都能承受!
她突然一推转椅,旋转180度后满脸笑意地盯着我。
让人揣测不出用意的笑。
“果然,弗洛拉小姐是个聪明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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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什么都不用做。
凡妮莎这么说了,『艾德蒙少爷什么都不用做,我会想办法的。』
昔日养尊处优的我,竟也沦落到了这步田地。
因为身为男性,被分配了制淡水和劈柴的工作,前者只要好好看着火炉,不断向锅炉里添海水就够了,而后者…我不太应付的来。
每日分配的量根本无法完成,第一天挨了饿之后,凡妮莎就对我说了那样的话。
而现在的我,正席地而坐,看着不远处挽起袖子的凡妮莎劈着柴火,侧脸上的汗水打湿了一小片的地面,脸颊因过度运动而浮现处红晕,胸膛剧烈起伏着。
肢体比我还要纤细的她,曾经端庄美丽如天鹅般的她,竟为了曾那般欺凌她的我露出这样的丑态。
不仅每天要去厨房里帮工,完事之后还要过来给我做这些额外的工作,已经多少天没好好睡觉了?
更可悲的是,即便到了这种时候我也依旧放不下高高在上的架子。
我不值得原谅,那么干脆一错到底吧,心安理得的享受她的服务就好了,反正之前欺负的也没比现在少过。
可我真能做到吗。
不是指坐享其成,要说那个我从生下来就已经开始了,我是指“心安理得”。
因为现在我的心里如同一团乱麻。
愧疚?不甘?愤怒?五味陈杂,压抑在这皮囊下,全靠那已经一文不值的自尊心压制着而没有爆发。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啪”
晒干的木头破裂,清脆的声响。
“啪”
同情我吗,怕我饿着吗,我不用你这么做!
“啪”
咬紧牙关,双拳紧攥,是生谁的气。
凡妮莎终于停下来歇了口气,用已经变脏的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从前的她明明连围裙上的一点污渍都无法忍耐。
我依稀记着,我年幼时她很爱干净,但还没到洁癖的程度。
这是她被父亲玷污的那天起就染上的怪毛病,自那之后每天把制服洗的透亮,身子沾染一粒尘埃都忍受不得。
然后被我……
在那之后就更严重了。
现在成为阶下囚的我终于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父亲果然做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连我也步着他的后尘一同作恶,消耗着凡妮莎的善良和真诚,若非这番遭遇,是否要到太阳般的她燃尽的一刻我才能意识到这点。
认清了这个事实,父亲在我心中的形象便开始渐渐萎缩,而今已成了个卑鄙龌龊的小人。
我也要和他一样吗?
这是什么话,我怎么这么看得起自己,我不是早就与他无二了。
凡妮莎又开始挥起斧头,看着她毫无怨言的模样,我的怒气又增长了几分。
因为她的逆来顺受,因为我的胆小懦弱,因为我的幼稚执念而愤怒的我,若是从前我又该跑上去靠折磨她来发泄这无名火了吧。
但现在,我有了其他的念头。
紧攥的拳头松开。
站起身,快步走到了凡妮莎的身边。
“给我,从今天起我的活儿会自己干。”
强行夺过了她的斧子,头也不回地说道。
“你给我回去休息。”
……
“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