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零梦的回忆
——我的父母被鬼给杀了。
简短而又没有丝毫隐藏的开场白。
猎杀者的十家，其中之一的“零”。
从猎杀者继承这个称号的开始，就伴随着无法逃离的宿命。
杀死鬼；亦或者是被鬼杀死。
尽管有着如此被限定的凄惨命运，我的父母仍然不希望我涉足“鬼”的世界。
无论是身为猎杀者的父亲，还是身为一般人的母亲都没有告诉过我关于鬼的真实。
并没有把身为猎杀鬼的使命寄希望于我的身上，而是纯粹地盼望我像一个普通的女孩一样长大，然后平静地生活下去。
仅此而已并无所求。
然而，
现实终究抹杀掉了他们的希望，以及我的未来——
门外，传来的是父亲沉闷的呼唤声。
‘……零、零梦……还有我的妻子……是、是我……’
重复而毫无感情的呼唤声，让蜷缩在房间里紧紧抱着我的母亲全身不断颤抖，而那时年幼的我并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回来了却不开门，难道今晚的父亲有什么不同吗？
完全不理解这点的我，尽全力甩开母亲的怀抱，不顾身后母亲的哭喊而跑上前去打开门。
果然是爸爸回来了呢，妈妈你快出来看呀，爸爸回来了……
今天回家又那么晚呢！我和妈妈一定不会放过你哦……
真是的，浑身都被雨水所淋湿了呢，会生病的呢……
咦？爸爸你怎么不说话呢……
爸爸……
爸爸……
爸……
——“！”
平时亲切的父亲突然一反常态像猛兽一般把我扑倒在地，原本温柔的双眼此刻正无神地注视着我因为疼痛而哭丧的脸庞。
爸爸你干什么呀！很疼呢……
爸爸你今天……
未等我的话说完，压着我的高大身躯就被我的母亲给推开，再次把我紧紧抱在怀中，然后双眼紧紧瞪着倒在地上的父亲。
‘别过来！别靠近我们！’
撕心裂肺地哭喊回荡在这寂静的夜幕之下。
望着从地上缓缓爬起来的父亲，母亲终于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般地把我往冰凉的雨夜中推了出去，把我从温暖的家中赶到了门外，同时也把我从“死”的世界带到了“生”的世界。
直到现在，我还能够清晰地记得当时母亲绝望的表情。
被泪水所浸泡的红肿双眼，向我传达最后的希望。
‘……别回来，永远都别回来。’
不要再回到这个已经消失了的家。
即便你再看到我也不要靠近我。
因为，
你唯一的家人将会在这一晚永远的失去。
对不起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没有在最后都一直伴随在你身边。
真的很对不起……
所以，
永别了，我最亲爱的梦。
隐约地听到母亲这样说，然后就是让那个永远驻留在我回忆中的微笑。
只属于母亲的温柔笑容。
而她身后，是张开血盆大口扑来的父亲……
………………
…………
……
…
听到这里，我不禁对零梦的过去感到无比的忧伤。
父亲与母亲，在同一天内离开了自己。
而且是在自己的眼前，用近似于永别的话语来向着自己露出最后的微笑，无论是我自己还是别人恐怕都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吧。
如此轻易地目睹了自己最重要的人“死”。
如此轻易地就失去了唯一的依靠。
如此轻易地就陷入那个世界。
同样因为“鬼”而失去了家人的我无法对零梦的哀伤过去有什么任何的怀疑，亲身体会到那种从内心开始崩溃的绝望，才会明白那种伤痛并不是能够通过时间来治愈的。
没错，心中永远的痛。
那就是食人鬼所带来的伤害，即便在肉体上没有被“吃掉”，食人鬼同样可以通过杀死你最亲最爱的人后，用他们的脸来蚕食你的内心。
恐怕那时不是零梦的话，因此而失去行动能力与思考能力的我早就成为了食人鬼的食饵吧。
早就应该被鬼所杀的我，现在却仍然活在这个孤单的世界上。
不，我并不孤单，我还有一个有些热心过头的朋友，虽然那家伙总是自作主张又不好招待，但是……她仍然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不可取代也不会忘却的朋友。
“呵呵……说起来吾辈和汝的经历还可真是类似呢……从汝告诉吾辈的情况来看，汝的叔叔以及那个超市的店员恐怕早已经遇害了，所以也请不要再抱有什么幻想，那两个人已经不可能再回来了。”
“……这种事……这种事我明白。”
低着头轻声吐露出的话语，并未让零梦感到丝毫的惊讶。
“我明白我叔叔和大哥哥都不可能再回来……他们都已经被鬼给吃掉了，站在我面前的已经是鬼了，可是我却……”
“可是汝却无法下手，没错吧。”
“……”
无言亦是代表了默认，零梦的回答非常准确地命中我内心最脆弱的部分，直接地撼动我的心灵。
“小弟汝啊，可真是个软弱的人呢……不过正是汝这样软弱的人才可以被称为人类吧，呵呵……要知道大姐姐虽然是猎杀鬼的专家，但是却不会称自己是人类哦。”
“人类吗……”
“嗯，咿咿——！总是叫汝、汝的好麻烦呢！还是换大姐姐喜欢的称呼吧！”
“……哦，我的名字是……”
“决定了，就叫你小弟吧！”
“喂喂……我从刚才就想说了，不要总叫我小弟啦！”
“没关系，吾辈不会介意的！”
“可是我会介意啊！”
“在意小细节的男生可成不了可靠的男人哦，这是大姐姐的人生指导呢！”
“这种奇怪的人生指导和那称呼有什么关系吗？我有名字耶！我的名字叫做……”
“打住打住！小弟还是等到事情结束后再告诉大姐姐吧。”
“……事情？什么事情？”
“嘛嘛……身为小弟当然要给大姐姐一点服务咯，这件事可是刻不容缓的任务哦！”
“喂喂！凭什么我一定要帮你服务啊……”
“提示一，少儿不宜哦。”
“我接受！拜托请继续说下去！”
“提示二，用双手细细**哦。”
“……唔！”
“提示三，白色的液体。”
“……呃啊！难道说是……”
“提示四，梳子。”
“果然是那……不对啊！为什么是木梳？究竟是做什么？？”
“提示五，超市里买一送一的染发膏。”
“什么嘛！！染发啊……”
一瞬间超级失望的说……
“啊哈哈！小弟还当是什么？难不成真的希望和大姐姐做这～种，或者是那～种事呢？”
“可是……染发究竟和第一个提示少儿不宜有什么关联？”
“小孩子当然不能染发的嘛～大姐姐说的对·不·对·呢？”
魔鬼！
这家伙绝对是魔鬼……
竟然如此玩弄少年纯洁的内心，可恶……
不过说起来，那时还真的有一丝的期待呢……
呃……邪念退散！邪念退散！
甩开满脑子的不纯想法，我发现零梦已经端坐在凳子上了。
与我第一次看到零梦时不同，在她救了我的那一夜后，零梦的那美丽的黑发就变成了如鬼魅一般的银色，虽然像瀑布一样的漆黑长发很漂亮，但是现在那宛如星空里耀眼银河的银色长发也同样美丽，应该说与众不同还是彰显独特，银色的长发更加给零梦添加了一丝诡秘的色彩。
学着说明书里的简单操作，我带上塑胶的透明手套小心翼翼地抚摸起零梦的头发。
柔软而美妙的触感，果然是真实的长发。
然而为什么在那一晚后黑发就变成了银发呢？
零梦仿佛是看破我心中的疑惑，背对我说到。
“小弟汝很在意大姐姐的银发……对不对呢？”
“嗯，是有一点点在意。”
“呵呵，这个嘛……如果真要说清的话，那可是个很漫长的故事呢。如果小弟汝真的很想要知道的话，大姐姐也可以勉为其难地告诉汝哦。”
“不……那个我只是有一点点……并不是很想要……”
“无需多言，虽然大姐姐很为难但是还是告诉你吧。”
“不……那个我都说了其实不太想知道……”
无视了我的真心的推辞，零梦那家伙开始自顾自地讲起来。
随着她的话语在我耳边回荡，我手上的工作也并未就此停下。
如零梦所说的白色染发液混杂着灰色的着色剂在我手中缓缓混合，用发梳轻轻在她那柔美的银色长发上抹匀，然后顺着发丝染上了那浑浊灰色的污秽。
“传说在很久以前是由巫女来守护着人们不被鬼所侵害，而最初的猎杀者似乎也就是那种保护巫女的佣兵之类的存在。在某次激烈的战斗中巫女敌不过当时强大的鬼，只能依靠手握冷兵器的佣兵来对抗强大的鬼，当然那些最初的佣兵是无法对抗连巫女都无能为力的鬼，不断的牺牲后其中有一个人与鬼定下了契约什么的，然后就用那鬼化成的兵器来对抗当时侵扰人们的鬼，最后成功重伤那邪恶的鬼，然后将其封印后制作成了足以猎杀鬼的武器，那也就是最初的猎杀者的诞生哦……”
无趣而腐朽的传说。这种东西并不重要。
对猎杀者什么的，我也并不感兴趣。
一面一面地为眼前银色的云彩抹上沉闷的污浊，随着时间的流逝银色的流云迟早会被漆黑的夜幕所取代，然而那云最初的色彩究竟是黑色还是白色呢？
这一切，大概也只有身为猎杀者的零梦才会知道。
“……至于发色嘛，那是契约的象征。”
“契约？”
“没错哟！以自己的一半灵魂做代价，换取能够驱使鬼的力量，之前小弟汝看到的那柄长枪其实就是用鬼的力量所构筑的武器。至于银色的头发……大概是失去了一般的灵魂就会让头发很不自然地变为银色吧，从吾成为猎杀者的时候就变成这样了，但是大姐姐并不喜欢这个银发哦，所以每次都要用染发剂像这样再染回去……”
“去理发店里吗？”
“不不不，自从被理发店的店员以怪异的眼光看过一次后，大姐姐吾就再也没去过理发店，每次都是自己染的呢……好麻烦的说！”
“嘛……”
能够带着这独特的银色长发走进理发店，某种程度上也是需要勇气的吧……
银色；
灵魂；
契约。
猎杀者什么的，并不是只是看上去那么帅气而已。
正如零梦所说，她的过去也是在漆黑的泥沼中挣扎，拼劲全力忘却那些惨痛的回忆，努力向前走着。
总算是拜托了身后的泥潭，却又深陷另一个不幸的深渊。
猎杀者的命运。
无法逃离，也不可能再变回普通人。
这点，在我还是普通人的时候并不知道。
不知道的事太多了，多的让那时的我无法相信眼前的现实。
多数的谜团，只能用那不成熟的猜测与推敲来自圆其说，对于那些不想要察觉，不想要知道甚至是不敢去面对的现实。
我，
选择了闭上眼。
什么都不去想。
什么都不去走。
什么都不选择。
只是让那个沉浸在孤单与绝望中的我逃避着现实，一次又一次地想要忘记所经历的所有不幸。
甚至，
想要把一切仅仅当作是梦。
而唯独不愿意忘记、不愿意当成是梦境一般的幻觉。
她的身影在我的脑海里留下了永远的痕迹。
¢Neuf mois Ghost Story£．．．
夜幕渐渐降临，换下了做料理时用的围裙，细细折叠后放在了零梦店里的厨房桌子上。
“啊～小弟汝做的晚餐可真是美味呢，如果向这方面发展一定很有前途吧！”
“……呵呵，只是兴趣而已。”
只不过原本每天吃我做的料理之人，现在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仿佛看穿了我内心所想，现在已经恢复成黑色长发的零梦笑着向我挥手。
“小弟啊！明天汝再来为大姐姐做晚餐吧，这可是救了汝就报酬哦，要是不来的话汝可就要当心了哦！”
“……嗯，知道了，还有……”
那个，究竟要不要说出口呢？毕竟对这样一个轻浮的家伙说这些的话，似乎会受到她的嘲讽呢。
犹豫了许久后，那两个字终于还是从我的嘴边吐露出来。
“嗯……那个，零梦……”
“要叫吾辈大姐姐哦！”
——“……谢谢。”
第一次的真心道谢，永远驻留在我心中的回忆。
对于身为猎杀者的零梦，只是一个普通人的我如此简洁地表达了感谢之意。
会不会有些不足，会不会被嘲笑？
说出来之后，其实就已经不在介意了。
想要嘲笑的话就尽管嘲笑吧，想要讽刺的话也都无所谓了。
如果这样就能够让我的真心谢意传达到她那里，那么这些又能算得上什么呢。
带着受难一般的心情期待着零梦的冷嘲热讽，然而意外的是现实并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
“呵呵，这点小事没什么啦，那个……还没问汝的名字呢。”
“……我的名字吗？”
简单而又无趣的那两个字，真切地传达给了零梦。
只是个普通人的名字，也没有什么好听，非常的普通且平凡。
然而——
“……”
听到我说出名字后，惊愕的神情刹那布满了她的脸庞。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那种惊愕马上就恢复成了以往的傲慢，但是这一细节却被我无意之间察觉到了。
“汝的名字……是叫‘玖月’吗？汉字里大写的九吗？”
“啊……是的，有什么好奇怪的吗？”
“呵呵……汝可真是个能让人充满意外的家伙呢。”
“呃？”
“不不不，没什么好在意的，就当吾辈没有说过这句话吧。”
意义不明的家伙。
我带着些许的疑惑转身走向大门口。
直到打开门的瞬间，零梦再次把我叫住。
“呐，玖月。”
“啊？”
“汝……”
会是什么问题呢？难道是爱的表白吗……
不可能不可能……
那么会是……
“……汝，想要像吾辈一样，成为猎杀者吗？”
一瞬间我以为我听错了，把她的话误解成了别的意思。
然而零梦却再一次清晰地把她所想要表达的意思认真地传达给了我，毫不犹豫地彻底抹消我最后的疑惑。
“汝，想要成为猎杀者吗？像吾辈一样，做这个这个世界里侧的居民。或许这个世界表侧的人们不会再把汝当朋友，甚至会把汝看成异类，但是呢……这里的话有吾辈在哦，吾辈会一直与你在一起的，一起猎杀者鬼并且生存下去，汝……想要吗？”
猎杀者。
原本是如梦一般遥不可及的存在。
此刻却真实地摆放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只要我想要，并且伸出手，她就可以带我走向那个世界。
所不熟悉，但是却我对有着强烈诱惑力的地方，轻轻地跨出一步就可以到达。
真是狡猾呢……竟然给出我这样的选择。
答案什么的不是早就已经明摆了嘛……
只不过，脑海里一瞬间闪过了“她”的身影。
天真的笑容，如阳光一般的存在。
那个驱散我内心所有的寒冷与阴暗，自作主张要与我成为朋友的家伙。
如果说想要成为猎杀者就必须抛弃所有的朋友……
那么我……
如果是过去的那个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作出选择吧。
不会迟疑，也不会去考虑那么多。
所拥有的整个世界原本就是孤单一人。
然而，
现在的我，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我了。
虽然世界并未改变，但是……
“零梦，谢谢你的邀请……但是，如果我去了那个世界，有个爱管闲事的家伙一定会整天担心我吧……”
微笑着像零梦挥手道别，然后轻松地走出“梦之里”的大门。
“呐，小弟汝……”
“放心吧，明天我还会来的，你就好好期待着明天的晚餐吧。”
“哼哼～大姐姐的要求可是很高的哦！”
或许，这个世界并不是那么的凄惨、令人绝望。
因为我拥有着能够足以匹敌一切的耀眼财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