沥青路的表面掉光后,露出了一块布满了不规则条纹的甲壳。甲壳呈乌青色,质地十分光滑。
“安琪,这、这是,乌龟的壳!”
“我去!什么乌龟这么大只!”
我吓得连忙站起。脚下的地面原来是整一只大乌龟的甲壳,我们现在就站在它上头。
令人诧异的是,这只乌龟的甲壳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沥青,形成了马路,有街灯、交通灯和绿化带的灌木丛,以及一株株油绿的假槟榔树。
我一直以为这一带不过是普通的沿海区域……
“离开这里。”袖章男压低了嗓门喊。“只要靠近黑暗,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这只龟是活物,正往大海的方向走。”
“大海?”
“这是海兽的一种。”他转用陈述口吻,漠然地说:“这样下去我们都会被带到大海的深处。不能待在海边了,我们得赶快离开。跟着,这边,快!”
顾不上背后的我们,袖章男又往远一点的地方抛去烟,然后迅速转移到下一个亮起光的区域。
现在大概只有他一个人,能在这片分不清上下左右的黑暗里头知晓方向。
不知跑了多久,我们下了一个大斜坡,地面的震感逐渐远去。
我回头瞧,光罩光的照映下,身后那片黑暗中,有一只轮廓跟建筑似的巨大东西在往与我们背道而驰的方向缓慢挪动。
这就是袖章男说的“乌龟”吗?!
刚才我们都在那东西上面?离开列车后我是什么时候走上去的?完全没有感觉!
“傻澄,邪气从前面流动过来了!”
法哀的声音倏地传来,我听着就这么疏忽出了神,数秒之间,一道红光从我视野右边掠过。
侧面。
我的右侧有着什么。
会动的。
存在着某种“活物”。
还没来得及多想,左边的黑暗中也浮出相同的红光。
“停下。”
猛地喝道的袖章男神色肃穆,两眼视线往一个地方汇聚,目光非常犀利。我意识到可能出了事,便也跟着去看。
光罩四周聚集了一堆红线虫,无数条红线虫彼此攀爬在一起,形成针织用的棉线团一般的形状。
“好恶心……”
赢爱畏惧似的喃道。
“不对。”
我走前几步拉进距离再眺望。
“这些都不是红线虫。”
那是无数只,刚才袭击了我,肉眼难以辨清数量的红头蜈蚣!数量之多的蜈蚣互相纠缠攀爬在一起,这光景不禁令我联想起养金鱼时,作饲料往水缸里投入的红线虫!
我不禁哑然。
身体纠缠在一起的红头蜈蚣,或许光罩存在的缘故,徘徊在外面不敢闯来。
但,袖章男的身边就落单了一条!它估计看见了独自一人的袖章男,而试图闯入攻击!
“啊!喂!那个……那个……小心!”
“哼,区区C类海兽。”
袖章男掠动眉毛,目光轻蔑地压上虫子,即使不用赢爱发声提醒,虫子的存在也够明显了。他从兜里捞出防风式喷气打火机,将嘴中一根咬住但始终没点燃的烟点上。
只身闯入的虫子挥舞巨大的颚足,数十根步足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眼看近小半米、宛如金属般坚硬的颚足即将把袖章男的脑袋叼去。袖章男一抬手,手肘在快速挥动之下呈现出了一道富有力劲的残影——他将点燃了的一根烟对准蜈蚣的头上撒!
“肮脏的卑劣生物,回你的老家去。能力——‘清净之火’!!”
几乎把肺部的空气全然吐出的撕喊之下,袖章男背向蜈蚣的右手竖起食指,触碰上了蜈蚣的那根烟霎然“呼啦”一下,冒出一团大火!
火舌蹿上三米多高,半秒内把蜈蚣包裹。
火中,蜈蚣大幅度扬起身躯,往后摔去;挣扎起来,又往另一个方向倒;那粗犷的身躯似乎不甘而再挺起,宛若活人被烈火烧蚀痛苦万分般扭动,数十对仰上的步足绝望地一张一合。
“好炫目。”
身旁的赢爱用手抓住我衣服一角,嘴中喃喃自语,紧盯大火的眼睛惘然失神。
于蜈蚣而言,挣扎徒劳无功。
这区区十秒之间整一条红头蜈蚣消失了,徒留下地面一滩灰烬,以及空中蔓延起的烧焦肉味。
“死了吗?”
我边这么想边往袖章男接近,同时也想避免他再孤身一人被蜈蚣袭击的情况。
“嘿傻澄,你有没有听见,这附近有什么声响?”
体内的法哀一说,我心又一咯噔,然而更奇怪的是,法哀的声音明明只有我能听见,但前头离我七八米远的袖章男似乎也产生了反应,止住了整理衣襟的手,脸色如石膏般凝固。
我收住脚步,呆呆环顾着光罩外那一片看不见任何东西的黑暗。
这时身后跟着的赢爱啊一声,撞上了停下来的我。
“安琪的身体,好硬。”
周围一下子没了声音,死寂起来,我屏住气息不说话,前头的袖章男也不说话,只给我打了个眼色。
周围,有蹊跷。
我心领神会,咽了一口唾沫,竖起耳朵留意周围。
人一下从极度混乱中进入一个极度平静的状态,身上感官都活跃起来,冷汗蒸发而导致体表温度的降低令身体感到冷凉。
光罩外,红头蜈蚣开始骚动,仿佛跟我们的预感对上了,两三分钟后外头的蜈蚣全都退开了散去。
袖章男似乎意识到什么,微叹一声,无力地往嘴边送上新的一支烟。
“这次来的居然是这个吗,看来真不走运!”
我想问他“这个”到底是什么,就往前踱了几步,忽地哗啦一声,脚边感到很凉快!
脚边,有水。
咦,刚才,我站的这个位置有水吗?
把视线挑远,与脚裸齐高的这片水,是从很远的地方漫上来的。
“涨潮了。”
袖章男喷出一口浓烟,目光平视远方,脸色暗沉。
“嘁,发生了计划内最坏的情况。你们快跟上来,不然这下恐怕是离开不了了!”
他话落音尽,前头很远外传来了沙沙的浪潮声!与此同时脚下的这片水在快速地向某一个方向刷去。
哗啦——
“海浪过来了!小心别被冲散!”
海面明显开始往上涨,一刻钟的时间便漫到了我们膝盖一带。
“问你们,来到这地方有明显什么感觉吗?”
袖章男边找准方向边趟水走,边开口和我搭话。
因为他挑了一个挺唐突的话题,我立马意识到他是想分散我们的紧张。
相比于别人说话的内容,我对别人说话背后的意图更加在意,因此意识到他使出这种手段想转移我注意的背后,隐藏着我们当下面临的状况可能十分不理想的这一信息。
“没有,或许这样才会走错地方……也说不定。”
我随口接上话。
“谁会想到乌龟背上有马路?真没想到!嘿我说,你真的能从这里认出方向?我不信。”
袖章男啧了一声,继续抛出香烟照路。
“黑暗迷惑不了我,我元气拥有驱散黑暗的属性。大学中能在黑暗里自由活动的人只有我一个。”
“嚯,真可靠啊。”
我随口一说,他回头打量了我一眼。
“仔细看,你,——可能是我喜欢的类型。”
“我?不……”
“开玩笑的,当真了吗?”
看见他又抽出新的烟,双手护住嘴点上,我咳嗽两声以表不满。
“不过我不开玩笑,我喜欢的人说话也像你这么的语调。说到这我就直说了,你说话一股男生的语气,没有损你的意思。”
“唔……”
没,没隐藏好吗?我一下慌起来。
“安琪,很帅气!”
胳膊边的赢爱探出脑袋,朝前头的袖章男认真喊道。袖章男抖了抖肩,表情有点儿无奈。
“都说了,没有损你的意思。”
他深吸一口烟。
“只是觉得,你跟她有那么一丁点儿像,哎……唉,啊。”
看见说到一半又刹车,然后莫名其妙叹息起来的男人,我试探性问:
“你有女朋友吗?”
“没。”
他伸长脖子往别的方向眺望,似乎在某处发现了什么东西一般,那立马否定的回答似乎揭示了他遇上自己并不擅长的话题了。
“傻澄,他莫非?”
四下,海潮“哗啦哗啦”的闹,越发喧嚣。冰凉冰凉的水开始侵入我大腿之间,有往腰际涨上去的趋势。
我想了一会,脸上表现出一副“恰好想到而已”的淡然脸孔,不上心地问:
“你之前提起过‘罗心澈’这个人吧?她是你谁啊?”
这声音一出去,抽烟半途的袖章男猛呛一下,其后又连续咳嗽了七八声。
“……朋友而已。”
他用手在与胸齐高的位置朝我随意挥扇一下,手掌儿这么轻轻一挥,就好像把烦恼如同清理地上多余的纸屑进角落一样,收到脑海里不知哪的位置了。
“别提这个,烦。”
“她不是失踪了吗?你不找她吗?”
“那学妹可机灵,碰上紧急状况有自己一套的应对方案,不需要我多操心。这么说起来的话,现在计划恐怕到那个阶段了吧……”
最后一段话,他小声嘀咕。
“那我问一下,如果你不在这的话,我们会怎么样?”
“你俩都出不去。”
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光凭你们,是没办法从这片黑暗独自出去的。”
我和袖章男说着说着,胳膊边空了,回头,体力匮乏的赢爱跟不上我,落在了后头汹涌的海潮之中。
“赢爱,抓紧?”
“嗯……嗯!”
我伸手往后勾,赢爱纤瘦的手掌勉勉强强地搭了上来。
“嘻,安琪的手,很暖。”
“别握太紧啦,很冷?”
“不会。”
我转身去整理赢爱的衣服,干到一半的时候,整个视野忽然黑了,回头,袖章男的光罩连同他本人在前方一起消失了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