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和枝变的不爱说话之后，余涵平常的生活也变得十分枯燥。
在人界没有别的朋友，而且居无定所，平常白天如果没有工作，在和枝家里看电视是他最大的乐趣，不过这回看电视多少会打扰到她的休息，余涵只能找个别的地方继续睡觉来打发时间。
不容易找到了一片公园，趁着晨练的人还不多，干脆就找张长椅躺下准备尽快睡着，空气微冷，他仍旧用魔法结界来解决，不过，让他烦恼的还有一件事。
送和枝回家之后，他感到身后多了一双窥视的眼睛。
从街角的反光镜里，余涵已经好几次看到那个跟踪自己的少女，以至于连他自己都觉得，如果自己再装作不知道的话，后面的跟踪者都不会相信了。
不过这位跟踪的同学对自己的行为似乎有着绝对的自信，每当余涵停下脚步，她都会伶俐地窜到周围的遮挡物后，然后时不时露出那双翡翠色的眼睛，以确认余涵的行动路线。
余涵哭笑不得。
因为自己还不明确对方的目的，擅自睡着很有可能打击到跟踪者的积极性，至于危险性——来自于人界的危险对于余涵来说微乎其微，更何况，有着这种跟踪水准的少女，危险性更可以忽略不计。
“算了……管她呢。”困意战胜了对跟踪者的同情，余涵最终决定睡觉。
一觉醒来，果然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仍旧躺在公园的长椅上，只是太阳从东方转到了西方。
少年坐起身来驱除初醒的睡意，察觉到那个跟踪的少女已经不在了。
自己睡着之后，她在这里等了多久呢？余涵突然很想知道，她眼睁睁的看着他睡着，心中的焦躁会燃烧到了一种怎样的程度。
实际上这一次余涵猜错了，少女并没有离开，只不过她在他身后的草丛中也睡着了，而且直到余涵从长椅上离开，她都还没有睡醒。
——直到到太阳完全落山，火烧云在西面的天空中一片彤红。
晚饭后的人们在公园中散步，突然，有个愤怒的少女从一片草丛中窜出来。
那个身影太耀眼了，是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辨识的耀眼，五官略带了些东方的秀丽，又凸显出西方的妩媚，配上白皙的皮肤和翡翠色的眼珠，活脱脱的是天价橱窗里展出的美丽洋娃娃。
这个洋娃娃却对着长椅狠狠踢了一脚，用元气十足的标准的中文骂道：“混账，竟然让他跑了！”
****
没过多久天色便暗了，远处的城中心陆陆续续的亮起霓虹，余涵悠哉悠哉地去和枝家里吃饭，然后两人一同去了事发的湖边。
“今天仍然是通宵准备哦。”少年眯起眼睛眺望远方，自言自语，“你有没有觉得，一边等着天黑，一边看那边的灯一点一点亮起来，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和枝的眼神澄澈，没有一丝杂质：“也许。”
轻灵的嗓音与初识时相比并没有任何改变，只是有些情感缺失。
这一晚的月亮被云遮住了模样，一开始在云层里还能看到光的轮廓，后来干脆是完全隐藏进乌云。
少女的面孔没有月光的照亮，显得比昨晚暗淡许多，但是明亮而纯净的目光却丝毫没有因为这点而减弱。两人的对话从“也许”之后就没有再继续，余涵有些失落，直到冰凉的水滴落在脸颊上，沉默终于被打破。
抬起头，天空已经一片墨蓝，他伸出手去，有水滴到了手背上。
“……下雨了？”
就好像感应到他的话，天空中的雨点下落的愈发急促起来。
两人再次默然对视，降落到湖面上的雨滴完全苏醒，汇成了不绝于耳的交响乐。
“真是的。”余涵又开始习惯性抱怨，他用嘴唇轻触了左手的无名指，似乎向它启动了某项咒文。
一点银色的光芒在两人的头顶扩散开来，笼罩了呆立的二人，几近透明的银色屏障就像一把特殊的伞，把雨滴阻碍在它之外。湖面的交响乐和屏障内二人的空间形成了奇异的对比。
少女缓慢环视四周，目光最终还是落到对面的少年身上。
“我不会让小枝被雨淋到啦，放心吧。”余涵朝她微笑。
和枝摇摇头：“不是，”她伸出手指向他身后，“那边。”
余涵疑惑地转身，一片黑暗的湖面上，漂浮出一个显眼的橙色物体。
“……那是什么？”余涵表情疑惑。
那橙黄色随着湖中心的水流漂浮着，正一点点向岸边靠近。
照这样的路线测算，那东西前进的终点岸离自己大概100米。
他们定定地望着那东西接近，视线中的物体逐渐细节化，因为不是普通人族，余涵的视力先于和枝捕捉到橙色上荧光色的条纹，他拉住和枝，沿着湖岸的倾斜石壁跑起来：
“那是值班人员的救生衣……可能是失踪者的尸体？”
银色的屏障随着他们的移动而移动，时刻把他们罩在无雨的庇护之下。
“尸体”被冲到岸边，随着波浪上下起伏，两人与此同时抵达。
余涵低下身子观察，动作小心翼翼：
“果然是人诶。”
“尸体”穿着橙黄色的救生衣，几乎要被湖水泡烂掉，海藻一般地在水中漂浮着，脸孔朝下，看不到长相，双臂露出水面，有些轻微的浮肿。
只是轻微？就算是最近的一次失踪事件，也是发生在几天前的事情，在水中泡了那么长时间，只是轻微浮肿明显服不符合常理。
保持着不被湖水弄湿鞋子，余涵把他的半个身子拖拽上岸，翻过来，面孔朝上。
并没有预想中的浮肿死相，少年皱了皱眉：
男人的面孔苍白，但似乎是因为承受不了湖水的寒冷而昏迷了过去，胸口在有节奏地起伏——他还活着。
“……没死。”余涵轻轻地舒了一口气，但下一秒又不满起来，“我们不是来打捞受害者的……难道要我们叫救护车吗？”
和枝对他的话无动于衷。
失踪事件频发之后，警方已经下令禁止深夜靠近湖泊，如果这个时候叫救护车来，他们的身份和动机都没法解释，更何况，发现了失踪者要去警局做笔录。
“我工作的原则是‘尽可能少的影响人界秩序’，”余涵眨眨眼，“不如我们把他扔到路边去，总会有人发现的，魔咒可以保持他短时间内的身体机能维持现状。”
和枝只是点点头，没有吭声。
两人合力把他上岸，余涵仔细看了看这个人的脸，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明明是个大叔嘛，我说她对大叔有兴趣，那个小女孩还不承认——”
“唰——”
话音未落，身边的和枝突然向自己上方伸出五指，他一愣，四道细锐的金光从她张开的五指间飞出，向自己的身后掠去——
“小枝？”
余涵还没来得及问出“发生了什么”，身后已经传来一声短促的尖叫，伴随着什么东西被撕裂的声音。
这个时候，就算不回头确认，他也可以猜出自己身后的状况：
还是那个女孩，不过这一次她轻盈地漂浮在漆黑的水面上，没有了清晨时的那种恐惧，而是捉着自己长长的衣袖，不满地嘟起小嘴：
“这是人家很喜欢的衣服啊！被你给弄坏了……”
这表情和声音，真的只是个孩子罢了。
“你……”
余涵很清楚，如果她没有作出威胁自己的行动，小枝是不会对这个女孩采取攻击性的动作的。
“啊，大哥哥你那么冷冰冰的瞪人家，真是没有礼貌……”她仍旧嘟着嘴。
余涵撇了撇嘴，无视她的娇怪，直截了当扬起眉：“是魔族吧？快回魔界去吧。”
“根本不听我说话！”女孩生气地睁大眼睛，“赔我的衣服啦！”
“我们现在去哪里给你找布料做衣服？再说了……这衣服是魔界才有的材料吧？”
——遇到了个胡搅蛮缠的小孩子啊。余涵皱眉。
“算我倒霉啦，本来不想和你们纠缠的！”女孩生气地瞪着他，“你们果然是魔界来的吗？我不要衣服了，我想吃东西！”
余涵一愣，下意识地问：“吃什么？”
女孩露出小恶魔一样的顽皮笑容：“如果大哥哥有的话，愿意给我吃吗？”
余涵警觉地沉下目光，他知道有许多魔族的食物都不同寻常：“那可不一定。”
“……不行吗？”女孩可怜巴巴的眨眨眼，“如果能给我吃一点的话，我一定乖乖地回魔界去！”
“……真的？”余涵半信半疑地皱起眉。
“我像在说谎吗？”小女孩惹人怜悯地眨眨眼睛，“大哥哥看着我的眼睛，就可以知道我有没有撒谎啦。”
余涵不屑一顾地抬起头。
“嘻嘻——大哥哥，上当了哦”
抬头对上她的目光，原本浅色的静谧双眸，一瞬间变了刺眼的鲜红立瞳！
“怎么——？！”余涵一惊，身体一瞬间动弹不得。
女孩摄取食物的方式是，视觉捕获。
在漆黑的夜幕中，雨下的更紧了，打湿了她玲珑的面庞，长袍却像不会被沾湿似的仍旧摇曳。
眼前的景物开始迷乱，纷涌而来的皆是记忆。
所经历过的时间的交叠——父亲？战争？宫殿？出生？苏醒？
纷繁的印象混杂，窒息般压迫大脑。
不过，这些记忆——好陌生——
——想吐。
思维挣扎，视线开始动摇，湖面与梦境交织，少年站立不稳。
“——没用的哦~已经要成为我的食物了，大哥哥的记忆——”
银铃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同恶魔邪魅的乐曲。
他感到身体落在现实与回忆的撕扯中，神经几乎要被完全抽离身体。
“大家都是喜欢偷窥隐私的哟~我也一样，嘻嘻——”
小恶魔伶俐的笑声如同一阵电流，自身神智的连接几乎断裂，但是，不管怎样抵抗，都无法阻止她强制的读取记忆。
视线逐渐染上一片血红色。
记忆？
想吃这种东西，还真是恶趣味的小丫头，余涵忍不住冷笑：
“抱歉……要我的记忆，你会后悔的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