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余涵的答复,醴泉脸色铁青。
“殿下。”
“你有你的理由,我知道,”余涵叹了口气,“但是——”
“殿下你要明白,现在兰提加国在和纳林国比拼国力,如果他们得到嘉迪儿小姐,势力的天平就会倾斜,这……对我们不利。”不等余涵把话说完,醴泉再一次将其打断,他的脸失却了血色,神情变得有些焦躁。
“……那又怎么样?”这样一来又牵扯到了母亲的天界竞选,余涵反感道,“你知道的,这些不关我的事。”
醴泉气急:“竞选只是其中重要因素之一,另一件事是,嘉迪儿小姐的身份如果被肯定,殿下的声望也会受到影响!”
“声望?”余涵深吸一口气,眼神满是不可思议,“醴泉你这是怎么了?你难道认为我在意那种东西?!”醴泉明明是最了解自己的人,难道觉得自己在乎声望地位之类的事情吗?
“伽迪埃萝公主的母亲……是人类。”醴泉厉声道,“所以,她和殿下一样,是混血。”
……人族和魔族的混血?
这个消息的确够让人大吃一惊:双重血统,这的确一直以来是专属于余涵的独一的地位,纳林国的王子也因为这一点而被许多国家所知晓。如果嘉迪儿也是混血,那可能意味着被夺去这层的光环。
不过少年随即又笑起来:“难怪嘉迪儿的魔力那么强,原来因为她是混血么?”
醴泉咬住牙,冷冷道:“我没有在跟殿下说这个。”
“我知道,可是那又怎么样?嘉迪儿是混血,我倒觉得很有趣,”余涵的表情失去了所有真实的笑意,眉宇间流露出些微嘲讽,“多谢醴泉为我着想,可惜我不需要。”
黑发少年闭上了眼睛,音调竟冷到冰点:“是吗,那还真是,失礼了。”
顿了顿,他继续道:“醴泉并没有殿下的那种气度,竟然把殿下当做普通的俗子对待,真当万死谢罪。”
“你——”余涵听出了讽刺,又是委屈又是恼怒,怒气堵在胸口,想发却发不出,一时间脸色煞白。
醴泉没有理会他的怒火,径自向外走,垂下双眼,与余涵擦身而过——
然而就他走过的瞬间,余涵看到了他的眼睛:愤怒,失落,哀伤,以及……些微的痛苦?少年一愣,张口想要把他叫住,却又没能叫出声。
余涵明明在生气,生气的时候,对方眼中所有的感情他都可以视而不见,可是痛苦他却无法置之不理。因为那与其他的感情截然不同,他的痛苦是真正从心底泄露出的感情,像是经过了努力的掩饰,却仍旧无法完全压制的痛苦——
虽然刚才在看法上出现了非常严重的分歧,但醴泉毕竟还是朋友。身边的伙伴痛苦,是绝对违背余涵原则的事情。
少年无奈叹息:
——你明明知道我喜欢看到身边的人笑。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追求了,所以啊,你肯定是存心想给我找点事做吧醴泉?!
少年回头,客厅里没有醴泉的影子,剩下客厅里两个女孩子呆呆地坐在那里。
三个人尴尬对视,过了许久,嘉迪儿率先开口:“……你们在吵架?吵得好激烈……呃,虽然听不清楚。”
“算……算是吧,”余涵心虚地别过头。
“你惹他生气了?”
“是他惹我生气!”余涵不甘道。
“啊喂刚才明明是他气走了吧?”嘉迪儿无可奈何地反驳一声,走向房门。
“……你干嘛?”
“追回来啊,”嘉迪儿一脸理所当然,“当然,如果你愿意亲自去的话,我对你的印象会有改观,去不去?”
“……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余涵不情愿地眯起眼睛,“我不去。”
嘉迪儿悠然拧开房门:“真是的,我怎么觉得自己活像是给情侣吵架调停的中间人……”
“你说什么!?”
余涵还没来得及冲过去,少女吐吐舌头,夺路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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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一片漆黑,夜幕早已降临,嘉迪儿离开之后,热闹了一个傍晚的客厅安静下来。
或者说,和枝在的地方,就会自动开启一片安宁的气场,夏夜凉风徐徐,蝉鸣声透过窗子,只剩下微弱的清响。
沉默了一会儿,和枝走到他身边,她的纯黑的眸子温和平静,能把他心头的困惑和怒火冲淡,余涵觉得很安心。
“冰箱里有冰镇的牛奶,要喝吗?”她轻声问道。
少年点点头:“……嗯,记得要……”
“嗯?”和枝把一勺砂糖撒进杯子里,抬起头等他继续说下去。
“……没事了。”……我就是想说要加糖。余涵傻笑着想。
“碟子还没洗完。”和枝突然道。
“呃……等一下,我,我马上去洗——”
“我会帮忙,不用着急。”
和枝音色纤细而沉静,把装好冰镇牛奶的杯子递到他面前,话题却跳转飞快:“可是,为什么吵架。”
“就等你这句话。”余涵露出欣慰笑容。
迫切地想把刚才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醴泉这个知心部下陷落了,自己现在只剩和枝可以倾诉。
“慢慢说,我会听。”
“嗯。”余涵接过牛奶,却把它放在一边,触到少女安静而温柔的目光,一瞬间竟很想把她揽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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醴泉的反常,嘉迪儿的身世,白天的遇到蒂维特的种种,倾诉般地全部讲给她听,讲完之后也感觉开心了很多。和枝耐心地听罢,依旧安静开口:
“醴泉的痛苦,你想不到么。”
“……我……”余涵突然发现,如果只是分析朋友的心情,自己的头并不会痛,似乎只有在思考那些计策阴谋的时候才会出现奇怪症状。
“‘奶油冰激凌’,”和枝音色平静,吐出了零碎的几个词,“‘人界的魔族’,‘魔界的人族’,‘相遇’,‘神奇’,还有……”
“‘单纯的东西’。”二人异口同声。
从小在魔界宫殿长大,身为人族臣子,不仅要明哲保身,还要时刻防止他辅佐的那个懒惰王子被卷入政治纷争——对于醴泉来说,单纯恐怕是他隐约中所向往的至宝吧。
而奶油冰激凌一般的少女,单纯的,善良的,直率的少女,如果突然被硬生生的扯入了两国对峙的洪流,成为敌方的力量,那么喜爱着她那份单纯的少年,将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真是的,”余涵开心地嘲笑道,“直接跟我说‘喜欢嘉迪儿,所以不想让她去兰提加国’不就好了?”
和枝沉默不语。
醴泉绝对不会这样说的,在他的心中,国家和忠诚远比自己本身的感情来得重要。他也许只是下意识地用国家和忠诚作了理由,而愿望真正的根源——自己的珍视与不舍——他自己恐怕都不敢承认。
“那么,要怎么做?今晚,嘉迪儿去么?”
余涵一愣,微笑着摇头:“在决定之前,有件事我要弄清楚。”
“那么,告诉我信息。”和枝以为他要像平常一样把脑力劳动交给自己。
余涵又摇摇头,苦笑道:“告诉小枝一个秘密:我并不是不愿意思考,而是只要大脑一牵扯到这些复杂的计谋,就会头痛。”
和枝黑曜石般的双眼微微张开,有些惊讶:难道……一直都是这样?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认识小枝之前就有啦,自从记忆被封起来之后,”余涵一脸无奈,“……也不是所有思考都会出现奇怪的症状……所以说我最讨厌绕弯子……”
比如说,自己现在一想知道蒂维特到底要干什么,头就会痛。他躲躲藏藏地瞒了很多东西,好像都在指向自己这方,可是,到底是什么呢?
“不过呢,我觉得醴泉说的……其实有些道理,”一味依赖别人的头脑肯定是不行的。余涵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所以这次我觉得有必要自己想一下,就不麻烦小枝啦。”
和枝皱了皱眉,担心道:“……头不是会痛吗?”
余涵笑嘻嘻地点头:“所以,小枝要帮另外一个忙……”
双臂向前一伸,刚才一直期望的事情,果然还是无法释怀,和枝一愣,身体已经被少年拥进怀里。
“……涵?”
温暖的怀抱,以及……他的身上竟然有股淡淡的清香?
和枝回想起来,这种味道,她在某家首饰店中曾经闻到过。那是种很让人安心的味道。似乎在这种香气之中,储藏着自己忘却了的事情。
少女轻轻闭上眼睛。
“拜托啦,就这样一会儿,有小枝在这里应该会好一点。”余涵轻声说。
似乎开启了大脑的某扇禁门,少年咬紧牙,撕裂般的头痛袭上来。
“不要紧吗?涵……不要勉强……”察觉到了少年的痛苦,和枝担心地握住他的手。少年不禁微笑:轻缓的担忧,身体的温度,掌心的温度——真是上品止痛药。
“没事,只要一会儿就行啦……”少年强忍头痛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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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蒂维特真的把小女孩抓住了的话,为什么没有直接送去天界呢?思考的路数与醴泉和枝之前的分析路线一致,如果是蒂维特的话,他的一切行动都有目的,而且功利。如果他先余涵一步把女孩送回天界,就等于赢了余涵一局,这对提升兰提加国的竞争力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除非他另有一个目的,而这个目的实现了之后所得到的回报远高于前者。
意识陷入一片火海,视线里失去了常型之物,余涵干脆闭紧眼睛,大脑的疼痛似乎都快要不属于自己了,肉体神经逐渐麻木,彻骨的寒气侵如,好在有和枝的体温贴近,心口还不至于冻僵。
——嘉迪儿很有可能是兰提加国的东公主。如果嘉迪儿的身份被核实,兰提加国的实力和声望都将得到大幅度的提升,也就是说,如果能得到这种程度的回报,捕获流窜魔族的微薄功绩根本就不值一提。但现在的问题是,没有人能找到确实的证据,证明嘉迪儿的确是当年战乱中失踪的公主。
如果有的话,如果能有的话——会是什么?
——查明嘉迪儿的身份,和那个魔族的小女孩的任务看起来毫不相关,可是蒂维特为什么隐而不报?还是说,这中间的关系是——
精神松懈,郁结作呕的气息被铺天盖地的思想埋没,少年发觉意识突然深陷其中,挣脱不得,完全无法集中精神。原本的思考回路被强行断开,甚至没有办法从这一片火海中清醒,如果没有少女的支撑,他恐怕早就昏过去了。
和枝发现对方几乎所有的体重都压到了自己的身上,向后退了半步,咬紧牙支撑住站立的姿势,不出几秒,察觉到少年的体温开始直线下降,终于有些害怕,生怕对方出了什么问题,颤声道:“涵,快睁开眼睛……难受的话就不要再想——为什么一定要……”
少女担忧的话语传进耳中,余涵感到有只手把自己从岩浆中活生生拉了出来,差点陷入昏迷的少年奋力睁开一线双眼,大脑火热灼痛,但重又恢复了思考的能力:“还好……再等一下——”
……我好歹要亲自为醴泉做点什么才行,就算什么都做不了,我这次亲自帮他想事情,好歹可以为自己开脱,不再对他那么愧疚嘛。
ps,……这几天开始玩古剑,于是忘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