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余涵又得了好处,嘉迪儿警惕地向前,双眼放出嫉妒的光:“我要喝小枝的花果茶!”
醴泉很自然地接口:“……那么我——”
“不许给醴泉!”醴泉的话被少女无情打断,“如果不是你,我才不会到外面去,真是热死人。”
醴泉苦笑一下,不再说话。
“……嘉迪儿的家教不用这么严厉,再过一会儿我们就得出发去湖边,给醴泉喝点东西也没关系啦。”
嘉迪儿表情抽搐:“什么‘家教’!?”
醴泉叹了口气,冲和枝继续苦笑:“白开水,我自己去倒。”
少女简单地点头。
****
深夜终于到来。
按照与蒂维特的约定,余涵带着一干人等去了湖边。距离上次来这里已经过了很久,夏夜的气息仍旧不减,草丛中虫鸣瑟瑟,协奏一曲,虽然辨不出品别,却也不显得吵闹。
没有阳光,晚风终于有了些凉意,夹杂着丝丝水汽的咸腥拂过。墨色的湖水与天空相连,之间镶嵌着点点城区灯火。湖周围路灯很少,仅有的几颗白色光球依次排列,若白亮满月。
抬起头,漆黑的天空,真正的月色却只是新月一弯,像银色镰刀,周围繁星点点,似是孤镰斩出的碎光片片。
但就是这些微的光芒,投射在湖面上之后,也变得柔和起来了。
——如果蒂维特抱持着重要的目的,肯定很早就已经在这里守候,过这么久还不现身,也许是因为有躲在暗处的奇怪癖好?
吹风散步惬意够了,一行人终于停步,少年故意放开声音:“怎么?蒂维特不在的话……我们回去?”
话音一落,水声琳琅。
几人循声望去,泠泠波浪起伏。湖中央亮起光芒,宛若透过冷冰的月色。
冰一般的小小身影从湖水中缓缓升起,水波荡漾开来,衣袂依旧翩然飞舞。
“是你啊,”余涵望着这个悬浮在湖面上的女孩,露出笑容,“好久不见啦。”
自校园里算不得精彩的一战到现在,已经过了两个星期的时间,女孩的面孔依旧精致而玲珑,脸上却没有第一次见面时的伶俐精怪,反而目光暗淡,透着与外表不相符的忧郁神色。
注意到了她的表情,余涵似乎想到了什么:“看来心情还是没有变好嘛,不开心的原因,果然不是因为池塘环境不好。”
像“因为住的地方不好所以不开心”这种论断,余涵之前说出来的时候恐怕自己都没有信,只是当作一个逃脱思考的借口罢了。
女孩一言不发,视线匆匆扫过四人,冰蓝色的眸子突然一闪,没有任何预兆的,红色立瞳瞬间开启!
气流肃杀,挟着魔力如同利剑,穿刺而来,没有犹豫分毫。
大脑闪过一秒的空白,嘉迪儿身体一震,差一点陷落其中,然而还没等赤瞳的魔性进入大脑,奇袭竟被人从中间生生截断。
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身影后退了两步,完全阻挡住了小女孩投向自己的视线,嘉迪儿倒抽一口冷气,大惊失色:“醴——”
“虚弦形质,斩!”
一旁的紫眸少年面色一凛,念出咒文的同时,和枝也伸出手臂,红色咒术与指尖的金光同时飞出,交错划过湖面,撞到女孩与醴泉之间的空气。像是有根紧绷的线扯住了两人,金红双色飞散,丝线绷断,女孩的身体向后划出几米,瞳中的红色褪去,剩下一脸惊愕。岸上的黑发少年同样失去重心,向后跌去。
“醴泉?!”
嘉迪儿伸手去扶,却也被冲力同时带倒,和少年双双跌坐到地上。醴泉狠狠甩了甩头,企图驱除脑中刚才留下的纷乱印象,表情很是痛苦。
“怎么样?神志清醒吗?”余涵同样有过被夺食记忆的经历,知道这对精神有不小的伤害,醴泉只是人类,影响恐怕会更大一些。
“……还好。”醴泉还没能睁开眼睛,勉强开口,“这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的话就不要拼命往前挡嘛,”嘉迪儿责备道,“如果是我的话还不一定——”
“哈……可是……”醴泉是及其警觉的,既然认定小女孩归属蒂维特一方,那么不论嘉迪儿遇到什么事情,他恐怕都会第一时间挡在前面。
“嘉迪儿说的对。”余涵打断他的解释。
湖中漂浮着的小女孩愣愣地盯着他们,眼中不安晃动,招式被破解,她开始不知所措。
“如果想要看嘉迪儿记忆的话,是没可能喽。”余涵直截了当的一笑。
被说中要害,女孩一惊,没有反驳什么,却紧锁眉心,双眼泛红,这次就不是开启夺食能力,而是马上要哭出来了。
余涵见状急忙摆手:“别哭别哭,这是不是蒂维特给你的任务?不完成的话是不是会有麻烦?”
女孩眼中的泪光摇摇欲坠,却无法掩饰她的惊讶,她不安地张望四周,想要开口说话,却犹豫不定地又皱起眉。
“我知道蒂维特你在,别躲躲藏藏啦,”余涵不屑地抬头望天,“不就是想知道嘉迪儿的身份吗?我不会阻止你,也会让嘉迪儿把记忆给那个女孩核实的。”
“殿下!?”听了余涵的话,醴泉大吃一惊,拼命睁开了眼睛。
“醴泉不用惊讶,这个女孩子可以看到别人深层的记忆,所以嘉迪儿幼年时期的经历她也可以看到,”余涵顿了顿,再次抬高声音,“你是不是这个意思,蒂维特?”
这一次,在距离他们不远的湖岸边,一道暗紫色的光芒突然亮起,像一片树丛被倏地点燃,继而泯灭。
几人望向光芒消失的岸边,那里已经多出了三个安静伫立的身影。
个子最高的是个青年,银色的短发沐浴在月光下,比他身后两个砂金色头发的孩子更为显眼,他的目光冷傲,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有轻蔑跃然脸上。
“真出乎意料,”低缓开口,“你居然看出了我的目的。”
他说完这句话,把目光投向和枝和醴泉,轻笑一声:“也对,你有两个出色的头脑做辅助,知道这些也没什么奇怪。”
余涵懒得解释“这其实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不甘示弱地嘲笑回去:“干嘛费这么大工夫?直接告诉我们要让她看嘉迪儿的记忆,我们又不会不答应。”
蒂维特一愣,脸上的惊愕转瞬即逝,似乎理解了什么:“我都忘了,你是从来不管这些事的人,跟你布计谋的阵实在是多此一举。”
他向前走了几步,瞥了一眼湖中的女孩,女孩战战兢兢地回望他。
“既然你们这样说,可以开始了吗……”
蒂维特冷淡询问,余涵正要说话,感觉有人拉住了自己:“殿下,你怎么能——”
醴泉还没能站起身来,只是挣扎着扯住了余涵的衣角。
“哦哦?你忠诚的臣下看来有话要说,你不听一听吗?”蒂维特讽刺道。
余涵苦笑一声,轻轻拨开醴泉的手,拉起了坐在地上的嘉迪儿:“抱歉啦醴泉,我已经做了决定,所以你的意见这次不予采纳。”
醴泉愣愣地盯着他,良久,自嘲地叹了口气,放弃争辩。
嘉迪儿不明所以,本来是要抓捕小女孩怎么突然变成了什么自己的记忆?她傻傻地被余涵推到湖边,看到前方不远处就是那个女孩,不安地开始挣扎:“……等等!余涵你要干什么——”
“嘉迪儿不是要知道身份嘛,”余涵轻快地说,“难道我还会害你吗?”
身份……?嘉迪儿目光一缩,下意识地放轻了挣扎的力度。心中仍旧不安,怎么突然就可以知道身份了?一点准备都没有,还是说别人一直在准备,只是把自己蒙在鼓里?但是……最重要的是……真的可以知道身份吗?
“可以开始了,”余涵从嘉迪儿身后探出头,朝湖面上那个同样不安的小影子眨了眨眼,“不为难你,现在就开始完成蒂维特给的任务吧。”
女孩的双眸晃过一丝感激,却慌张地掩饰了回去,生怕蒂维特看出她对余涵的好意。不知道是因为蒂维特在场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再也不像几星期前那么嚣张,竟还在半空中鞠了一躬:“那么,失礼了。”
明亮的声线,彬彬有礼的招呼,好像训练有素。
“——准备好了的话,请看着我的眼睛。”
缓缓睁开眼睛,赤红的眸子与嘉迪儿翠色的双目交汇,魔力纵深,侵入脑海深处——
****
接触到那道目光的瞬间,嘉迪儿一阵眩晕,波纹震荡,纷繁的色块从眼前拥挤而过,有股力量牵引住了自己,身体倒下不去,像被一根线扯住胸口。
意识坠落,全身的神经开始灼烧。
“啊——”
记忆入侵让人厌恶,似乎有很多东西都会被对方窥视到,嘉迪儿心跳加速,有种隐私将要被窥视的反感与愤怒,想闭上眼睛,然而身体却不受控制。
看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女孩子很守规矩,杂乱的记忆飞掠过去,她没有偷窥一眼,似乎的目的明确,只要看到她人界之前的记忆就足够,其他的都无心知晓。
尽管如此,嘉迪儿的这层不安始终无法消失,加上全身的感官似要被抽离,有无数的牙齿开始撕咬内脏和皮肤,痛苦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逐渐不耐烦了,视线里没有正常的景色,只有毫无规则的糅合场景,电视信号混乱时的疯狂感也不过如此,刚刚还是是安静的湖边突然开始喧嚣,耳边各种各样的杂音此起彼伏,她几乎要被吵昏过去,可连昏过去都做不到。
厌恶地想要喊出来,嗓子里却发不出声音。
撕咬的感觉逐渐纵深,惊慌,身体似要被吞食殆尽,除了痛觉与冷觉之外,她只能从一片嘈杂中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无所有的身体——
啊,后悔了,早知道会被吃干净的话,身份什么的才不要——
灼烧的撕咬感变成了砭入骨髓的寒气和灼烧的痛感,脑海中出现最可怕的幻境:
被撕咬到只剩下一副骨架,神经跳动着暴露在冷风中,血染红湖岸。
幻境毕竟只是幻境,真实的情形是什么样,嘉迪儿无法知晓。
还没有看到吗?什么时候结束?
想哭,惊恐把全部的感情淹没,除了疼痛之外,身体没有任何其他实感,难道连泪腺都被吞掉了?
——好痛。
只剩下一团恍惚的意识了。
——好冷。
可以放开我吗?可以回去吗?
——好烫,一个人的感觉好讨厌。
会死吗?好像看到成片的乌鸦飞扑过来,气势汹汹地要吃掉腐肉。
会重新活过来……吗?
谁来……救救我——
“——伽迪儿,快长大吧。”
嘈杂纷乱交织着痛苦,她却在此时,望到远方一束星芒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