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迪儿快长大吧。”笑容。
……笑容?
温柔的声音。浅棕色的长发的女子。她看到光,场景开始具现化,疯狂的色块潮水一般褪去。窗外的阳光是旧时的希望。
“——等到能跑步的时候,我带你去陛下的城堡里,让一个哥哥陪你玩,好不好?”
哥哥?嘈杂的耳畔,电台干扰不断,却仍旧传来她清晰的耳语。
“——你爸爸又去打仗了,不知道这次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各处都开始打仗,早知道就不来这里了……哦不,你应该叫父亲才对,我还老是用人界的习惯呢。”
父亲?嘉迪儿突然有种熟悉的感觉,脑海深处好像要找回什么,眼前的这个人是——
不容她再想,周遭环境动荡起来,眼前的视线幻化跳跃,光芒闪动,消失不见,耳边传来阵阵尖叫与嘶喊,房间中一片昏暗,她看到无数的人鱼贯而入,带着陌生而狂喜的表情——发生了什么?这些人是……
“妈妈什么都不会——真对不起——”他们在笑,她却在哭。
寒风凛冽,冷光与鲜红交错飞溅,有东西被撕裂,有人的尖叫,混合着沙哑的电台杂音,只有她的声音近在咫尺。
“当初到底该不该来这里啊……”被她抱住,脑海中的印象越发清晰。
“我的故乡,是个很美的地方。”
黑压压的人群接近,无路可逃,利刃闪烁,呐喊声充斥耳朵,满是杀意的魔力汹涌。
“好想让你看看,真的很想让你看看那里——温暖的,安全的地方,永远不会受伤,也不会——”
“母……”
发不出声音,脑海中隐约的意象。
还从来没有这样称呼过别人,很正统的叫法,在人界很少见,但在那个世界里,这却是一贯的——
——嗤。
温热的东西溅到脸上,接着浸遍全身,味道呛鼻。她的视线模糊不清,却独有鲜红刺眼,把自己也染红了。
无法出声,脑海中的思绪瞬间崩溃。
——啊,啊啊啊啊啊!!
有人在嘶声吼叫。
年幼的孩子发疯似的哭泣。像是明白了什么,惊恐,悲伤,一拥而上,让她哭得将要昏死过去。
昏过去吧,就这样也让我死掉吧,肃杀冷意,杀气四溢的刀光当头落下——
——好想让你去那个,安宁的世界。
她的声音再一次响起,那是无比熟悉的,母亲临终的祷告。
****
“——我闻到了很美丽的味道,好美。”突然一片空白涌现,有个陌生女孩的声音混如耳朵,似是一场重生的梦。
“——真的好美,让我醒过来看看吧。”梦境里的呓语。
白色随之幻灭,落入寂静墨色,失去所有知觉。
****
“咳——”胸口那根无形的线被剪断,吸进夏夜的味道,少女向下倒去。
“嘉迪儿?!”有人扶住了自己的身体,她也终于感到了温暖,睁不开眼睛,耳边疯狂的嘈杂逐渐退去。这……好像是余涵?
全身使不上一丝力气,冷气在体内盘旋,一时间未能消散,但多少已经恢复了实感。嘉迪儿一阵庆幸,这次是真正想哭出来,可她连睁开眼睛都做不到,更别说哭的力气了。
微风拂过,新的温暖靠近,少女清灵的音色:“……嘉迪儿?”
这次是小枝啊,真是太好了,还活着。
胸中一阵欣慰,暖意升起,却仍是压抑不前,因为……还差一个人呢?
她动不了,思维却很清晰,只不过在外人看来像是昏过去了一般,身体上束手无策,只能耐心等着,可等了很久,仍旧没有听到期望的声音。
为什么。
虽然说这几天那个声音早已经听的腻了,现在突然听不到,竟然会有些失落。
“嘉迪儿?还好吗?”仍旧是余涵。
无法回答,因为身体无法行动。刚刚看到的记忆,在脑中逐渐清晰起来。
——视线中的女子,温暖的笑容。她叫她嘉迪儿,不过,真正的名字应该是……
深海中的记忆,如同不见日光的斑斓鱼群,牵动一只,鱼群悠悠涌出,淹没身体。
下一秒,一线阳光投射到海底,她忆起了一切,恍然之余,精神的最后一丝力气耗尽,意识落进大海深处,终于真正昏了过去。
伽迪埃萝·贝里斯福德,兰提加国东公主。
——那就是我。
****
“——是‘嘉迪儿’吗?”蒂维特的语气没有一丝感情,冷漠地向湖心的女孩发问。
一阵沉默过后,女孩明朗却沉静的声音从湖中心传来:“回殿下,身份已经确认,的确是东公主殿下。”
“手好冷。”像是没有听见似的,和枝握起少女的手,淡淡叹道。
余涵望着怀中嘉迪儿苍白的面孔,也早就察觉她浑身冰凉,于是附和:“看来就算是主动的记忆读取,对精神和体力都有很大的伤害啊。”
醴泉其实早已站在一旁,却只是看着她,一言不发。
蒂维特有些不满,冷冷开口:“怎么了余涵?我们国家的公主,现在应该交由我来看护吧。”
余涵显然也不情愿这样就把嘉迪儿交给敌人,强硬道:“我们和嘉迪儿是朋友,关心一下有什么不对?”
“是伽迪埃萝公主,当然,你可以不加公主这两个字,”蒂维特冷冷地纠正,“既然你们这样说,那我姑且相信我们可爱的盟国一次。”
余涵瞪他一眼,蒂维特随之冷笑:“现在应该是我担心你们会对她不利才对,放任你们和她在一起,已经是莫大的宽容了。”
“你——”
“而且,”蒂维特不容余涵反驳,“再破例给你们更大的信任,”他指向醴泉,“我命令你以盟国使节的身份,带东公主回到兰提加国去。”
让醴泉送嘉迪儿回去?余涵不动声色地与和枝对视一眼,少女垂下眼睛,点了点头,表示可以应允。
“真嚣张,醴泉是我的部下,你竟然还命令来命令去,”余涵回击了一句,望向醴泉,“不过,还是让你带她回去吧。”
醴泉默默地站着,闭上眼睛。
“是。”笑了起来。
——如果嘉迪儿再也不能回来了,余涵把与她相处的最后的时间交给自己,真是个很仁慈的决定。
余涵别过头,抱起昏迷的少女交到他手上:“你还笑。”
……不能笑吗?醴泉仍旧笑着,无视对方的责备。
紫眸的少年露出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算啦,快去吧,越界的通行令你带着么?”
“嗯。”
醴泉没有再说一句多余的话,他背对着蒂维特,伴随着一道白光升起,与嘉迪儿一同消失在夜晚的湖岸边。
也没有跟任何人道别。
这对于臣子来说其实是不符礼数的事情——谦恭如醴泉,竟然会犯这样的错误?
蒂维特撇撇嘴,很明显是感觉到了醴泉此举的敌意,冷笑一声,扫视周围:自己身后是一直沉默不语的双生子,对面不远处是余涵与和枝,更远处的湖面上,冰蓝色的女孩黯然地漂浮着。
“余涵,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他问。
“哪句话?”
银发青年缓步向前,身后的双生子安静跟上:
“‘我是来’——”
——杀你的。
下半句自动跳进余涵的脑海,少年一惊,黑暗中一道暗紫影子迎面击来!
“啪!”火光挡过一击,余涵凛起目光,向后退了几步,“你……”
“对手就在你面前,”蒂维特扬起嘴角,这是一个无比危险的弧度,“L,R。”
双生子向前走了两步,站到两人之间。
余涵向前倾身,低声道:“小枝,退后。”
在他看来,和枝绝不是对面三人的对手。
少女也很清楚形势现状,谨慎地后退了两步,头顶的新月明亮起来,光芒滴落晕开,变得朦胧不清。
“……又下了结界啊。”余涵表面不动声色,更提高了警惕。
按照天界的竞选规则,两方在竞选期不能发生武力冲突,一旦发生,很有可能就会上升到战争的地步。蒂维特动用结界,也是为了向天界掩盖他与余涵对峙的事实,免于不必要的麻烦。但一旦结界开启,意味着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会被外人看到,也意味着,任何人生命垂危都决不会有人赶来救援。
Linke和Rechts分立左右,手中的寒冰利爪终于在余涵面前现出了实体,夏夜的风变得冷冽,他们指尖幽蓝的颜色就像冥界的灵火。
“目标是余涵,杀了他。”
不论有怎么样的交情,双生子都绝不违抗蒂维特的命令,虽然天真的双眸迟疑了一瞬,身体的动作却毫不犹豫。
“——一直不想和你们交手啊。”余涵叹了口气,向前奔跑而去,双生子的利爪拖出凛冽的蓝光,攻击与少年擦肩而过,没能命中。
“……余涵殿下。”两个孩子突然异口同声,可是却都没有说下去。两张相似的小小面庞映在月光下,灰色的眸子哀伤而又明亮。
然而,带着这样哀伤的表情,双爪上却仍旧凌厉非凡,处处杀招。
——这是蒂维特殿下的命令,所以,手下留情,我们做不到。
“别这样,我明白的。”处在冰封利爪杀气的漩涡中,余涵却仍旧朝他们微笑。
——我不喜欢看身边的人露出难过的表情,你们虽然不是我最亲密的伙伴,但也一定知道我的脾气吧?会打起来也是没办法的事,不是你们的错。
“盾场,二重起。”
“啪!”小小的孩子同时回身,攻向余涵背后的爪击撞到一层坚固的无形屏障上,激起一阵电光,余涵向前闪出几步,屏障碎裂。原本盾是为了能让自己跑出这几步而设立的,就算碎了他也不会吃惊。不过这样的走位也让余涵被三人围在正中,蒂维特继续踏前,暗紫影带鞭挞而出,却被突然飞至的十道细锐金光生生切断——
“小枝?!”
和枝站在原地,双臂交叉,维持着刚才的攻击姿势。
蒂维特继续冷笑,躲过余涵抛出的焰色光球,高声朝向天空叫道:“你愣在那里干什么?”
余涵猛然醒悟,却来不及了,湖面上的女孩抬起双臂,蓝色缎带从湖中飞扬而起,朝和枝刺出。
金光如故,扭动的纤细金色精灵割断水流绸缎绰绰有余,可是余涵担心的是——是——
“也给我看看吧,你的记忆——”果不其然,女孩喊出声来,红色立瞳再度开启!
少女毫无动摇的双眸与她的红瞳相遇,身体一震,被突然慑住了魂魄,先前伸出的手臂弯了下来,但仍旧保持着站立。
“小枝!”
余涵容不得逃跑,身后的双生子杀意霍霍,再次朝自己冲来:
“一线,挞裂!”长鞭一般的火舌阻断了他们的行动,利爪偏离,再次错过余涵的身体:
“真糟糕——华裳,六重光!”
四面八方展开的火焰,把三人纷纷逼退数步,原本的攻击再次偏离,可是——
和枝。
少女没能防御记忆赤瞳的偷袭,双手顿在半空,看向那双恶魔的双瞳,一动不动。
被捉住了吗?嘉迪儿经受了记忆的读取之后直接昏了过去,这对精神的伤害实在太大,和枝的话,恐怕现在救都已经来不及了。
不对。余涵突然想到了什么:和枝的话,或许和别人都不一样,因为她——
很快,余涵的猜想得到了验证,因为蓝色的女孩率先变了脸色。
“为什么……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
——因为她,没有之前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