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要点儿什么?”
“杜培拉果仁酒。”
接着,服务生礼貌地回应了我的需求。
这间不太大的屋子被各种失控的嚎笑、杂乱的碰杯以及少数像我一样独处一座的人所充斥。好在装点精致,如果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坐标上的人,想必分分钟会被中世纪式墙上纹理所吸引。
——那绝不是刻意为之。这个时代足以构建出结实房屋的手法并不怎么细致。
至于说什么坐标,因为我也没法解释这里与我原来生活的世界到底有怎样的关联。能确定的是,即使我说出来这里的人也不会懂。它是原世界的产物,是形容准确的代名词,我想应该更能体现我来到这里的意义。或者说,体现出“我”之于这个世界是多么的独一无二。
因此——有人要监视我,环绕在侧。他们之中,有人盯着天花板上被年月翘掉四分之一的铁吊灯,有人在一边弹琴唱歌之暇一遍遍拿漫无目的的目光扫视,有人站在角落,也有人正与我背靠。
就拿这个背对我的人来说,她是一个骑士,高贵而独立。可我打算捉弄她一下。
很随意的,我支起双臂大大伸了个懒腰,上身超出自然地后倾,便碰到她身上。
这等动作在这环境中简直细微得很,但搞不好要承担来自醉汉莫名其妙的怒火。但我对即将发生的事清楚得很——
“陛下?”
陛下,那是我背靠之人佩蒂称呼我一人所用的词语。那股只存乎两人耳畔的女声,清脆动人,如同三月春涧间的青鸟于初融山泉上盘旋。佩蒂·冯·奥赛奇库,她则作为公爵之女、微风骑士团团长默默纵容我的肆意妄为。
她就这么让我倚靠,忍耐中似乎还有些呢喃。而我却忽略掉她的美感,尽情享受着懒腰,届时感受着她脖颈后的发辫。
“一会儿就好……好久……没有……放松过了。”
我惬意地舒了一口气,又觉得自己有些做作。毕竟自打来到这个世界后,这副身体一向是站得正坐得直。和人的秉性或者天生骨骼都没关系,同职业相关——头顶铁盔身着罩衫的步兵。
从装备的精良程度来看绝对是精锐,不过,放下吹嘘的姿态来讲,那副狼狈的形象至今也没能忘却——我那时一准儿是个逃兵。可惜姿态英朗这类优良品质直至我这个逃兵成为“王”也没有丢掉。如今却为了玩笑打破往日威仪,我想那是不值当的。
“您……您是要回宫休息了吗?”
“待在那里又有什么好处呢?”
我轻飘飘地反问,仿佛那堆积在案的文件与我毫不相干似的。
她有点软糯,有点退缩似的。
我则嗤笑,因为佩蒂的建议像是一个温柔贤淑的妻子对丈夫说出的,有别于她当年在外城戍卫城墙鲜血淋漓的形象。当时的战争狂人赛米娅女王据说与她有染,但我从她高傲的神采中看不到一丝卑躬。我听从了幕僚建议,把号称决不投降的她收入麾下。而事实上,正因为那个正确选择,我得以靠在这个女人肩上,她正是我为数不多信任的人之一。
就目前而言,令这个女人发出勉强的、不太符合自己个性的声音,极为有趣。我既没有束缚她使她成为奴隶,也没从她身上剥夺任何一项应有的权利。她高贵,正义,唯美;信念常伴于身,尤为对王(我)深信不疑。
可佩蒂她缺少最关键的一环,使得她仅仅作为我眼中不高不低的玩物。——她不是女主角。
同时她万不该在一切达成之后跟上来说——
“您是这个国家的英雄,独一无二的王。”
是嘛?一提到正式的话题,这个刚才还羞于启齿的女人一下子义正言辞起来。可恶,这事哪儿有这么简单的解释?
我突然起了辩解的心思,斜靠在她身上的幅度更大,以及……伸出手搂住她的脖颈好让口吻贴近她的耳垂。佩蒂鹌鹑一样羞红了脖子,身躯不自然地固定住不动,却也微微倾斜额头倾听。
“瞧瞧那个你所崇敬的男人正在干什么!他在大好时光下无所事事,并且下流地引诱你。他看着窗外的绿荫,心中一遍一遍想着另一个女人。所以,不后悔吗?在这……一切结束之后选择追随。”
这里毫无疑问是结尾。
一个有始有终的故事,其闲话漫谈的结尾如是。不禁让人想起恢弘篇章的开头,我这个“外来者”曾经走过的路。
接下来我要说的只是恢弘史诗的冰山一角……可能听上去不太像……
……
大陆的“乱”从伊始到消弭,一个男人从逃兵一步步迈向高位。换成为歌功颂德而铺垫的说法便是:瓦伦西塞历1334年,藉由瓦伦西塞国王桑佛琉斯发动的举国侵略战之失败,都城沦陷,国王被杀,举国压抑在惨遭灭国的恐惧之下。看似回归和平,山呼海啸般的欢庆一浪接着一浪。可紧接着,高居于花园之都的妖精王赛米娅悍然发动了反侵略战争。人们在尚未安定的局面中再次流离失所,亟待成长的儿女再度被战争揉虐。
通常在这种关头,总要有非凡之人出头不是吗?
所以因缘际会,在一所乡间教堂,一个背负复仇的亡国公主,为了躲避追兵化身为修女,与身为逃兵的外来者相遇。村子不大,逃兵赖在教堂不走。女孩儿装作祈祷,每日过着清修一般的苦日子,那副印着紫荆花纹章的罩衣一度是她眼中最大阻碍。而虽说是沦亡公主,她精湛的剑术仍有九成把握取逃兵性命,那逃兵似乎浑浑噩噩没有防备——像是白痴一样四处打量。直到某一天打量的目光终于落在公主身上,她意识到是时候该走了,恰巧追兵赶至,有那么一瞬间她都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
可谁知道那个不明所以的逃兵,用他那不明所以的眼神向她示意,神龛后面可以躲藏。情急之下别无选择,她只好照他所说,但愿逃兵没有出卖她,她已把性命交给上苍。
“你再确认一遍,你确实看见过那个女人身上有这件东西吗?”
“是的,每天祷告完成之后,我们几个都去卡伦老爷家布施圣水,他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据说被恶鬼附体,已经半个月没动静啦。在路上年轻的修女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唯独那个女人总是拿出一个挂件安安静静盯着看。”
士兵们于是破门而入,躲在神龛后面的公主几乎做好了自裁的准备。
只见空荡荡的教堂中只存有一个帝国同僚,而还没等他们开口,那逃兵便惊慌失措,叫苦不迭地哀求他们别把他送到法庭。虽然演技很拙劣,但兵士们邀功请赏的好心情可都被搅了。
“就你一个?”
“还有佩奇,鲁文,他们和我走散啦!我们约好在这里……”
“我是说你在这儿有几天了,胆小鬼!”
“三十天!整整三十天,这破教堂里我没见着半个人影见鬼!”
逃兵装腔作势地抱怨着,似乎根本没把战场逃跑当回事。
几个人相视会意,摇了摇头又很生气。
“三十天?瓦伦西塞的**都跑了十天了……哈哈……”
四五个人草草动手把逃兵揍了一顿,把他兜里的十二个尹文特统统拿走。他们大失所望,原本以为的贵族草包没能给足油水。可越是强硬的掌权者当道,底下的层次就越发分明,就算是拿逃兵的名义对其发泄,也必须有尺有度。
“他们走了。”
事后,鼻青脸肿的逃兵带着不太自然的干笑,排除了公主的戒备。她从神龛后面走出来,满是不解,像是在问为什么。
逃兵一直在傻笑,惊疑未定的公主却要趁早离开。
“这算是意义所在么?”
待她走出门的一瞬,他那有感而发的自言令人驻足。在公主听来还是意义不明,不过他又加了一句简单易懂的。
“——嘛算了,总之你欠我的。”
他根本不是傻子,也不像是战争造就的精神创伤者,公主意识到。
随后我们的逃兵先生领着公主到了一家叫做“伟岸披风”的旅馆,他用公主的精美挂件换了些钱,又付了四天宿费。夜晚并不平静,可让我们姑且心平气和地闲置一边。众位只记得逃兵对公主说的一句话便好:“在这儿等几天,我没回来你就走吧……在那之前是你欠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