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洛乔看着溯玥的眼睛，他能从那双眼睛里，望见五年前曾经在那个少女眼中望见过的星光。
“溯玥，”阿洛乔依旧用一只手扶着溯玥不让她跌倒，“还在难过吗？”
溯玥没有马上回答阿洛乔。她沉默着，沉默了很久。抽噎声渐渐地变小了，虽然没有完全停下，但溯玥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些。
“没……”溯玥摇摇头，“说出来的话……意外地感觉好些了……”
“……是吗。”
阿洛乔轻声说着。
“那就正如我答应你的，我来安慰你。”
“不，不是……”
溯玥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可以给你讲个故事，一个和你一样失去了一切的人的故事。”
阿洛乔这样告诉溯玥：
“但不管你对这个故事有什么见解，都要乖乖睡觉。如果还是难以入眠，我就在你身边一直待到你睡着。”
“嗯……”
“好吗？”
阿洛乔站在溯玥面前，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声音明显更轻柔了。
“好……”
……
那股视线，又从不见光的角落里传来，但和上次一样，只持续了一瞬间。
……
乖乖地躺回睡眠舱内的溯玥，并没有闭上眼睛。尽管有助眠灯的照射，但她依未入眠，那双蓝宝石般闪亮的眼睛正充满期待地与阿洛乔视线相交。暗蓝的光芒映着溯玥平静的脸庞，白皙的肌肤被染成与助眠灯一样的颜色，就像先前阿洛乔为她讲过的故事中所出现的弗洛夫拉特人。
溯玥虽然清醒着，但她很安静。看上去，已经没有原先那样害怕了。
“我听说，在帝国有一个少年，”阿洛乔轻轻地揭开序幕，尽量不吵到睡着的溯翼和待机冷却的悠妮，“在他的母星因为帝国起义战争而毁灭后，被帝国骑士党所收养。尽管他的安全不需要担心，但因为在战争期间，他成长得很艰苦。
“大部分时间他都待在避难飞船上，从一个恒星系前往另一个恒星系。他与孤儿们一起长大，和他们做朋友、一起玩耍。直到有一天，他出色的理论理解力和学习能力被前往避难船参观的军官们发现。他便被带走，在帝国设在巨行星星环内的特殊培训机构中，他接受了最重点的培养。”
“好厉害的样子……”
溯玥将双手扣在胸前，做出表示紧张的手势。
她的心绪，或许会因为这个故事而发生些许潮涨起伏。毕竟，阿洛乔正在讲的是个十分重要的故事。
“一点也不厉害，”阿洛乔苦笑，“这个少年被强制灌输了大量的知识，超出了一个孩子应该掌握的最大知识量。每天都被禁足的生活可能只有犯人才真正理解，但那时候才十岁的他，就已经习以为常了。”
“为什么？”
溯玥眼中的光芒似乎更加明显，她用非常轻的声音问着阿洛乔，仿佛自己
“因为战争，”阿洛乔回答，“极度需要人才。他这样的人才实在是太少见了……就像稀有的猎物更容易被盯上一样。与其说是被认可的人才，不如说是被物尽其用的工具吧。”
“好过分。”
“还有更过分的呢。少年在标准龄十三岁的时候，成了一名军需技术官，而且不准辞职。这份工作非常非常辛苦，尤其在战时。和小时候一样，他几乎每天都在行军中的战舰上度过，设计图和公式装满了他的脑子，他的量子存储器里，全是备用的武器研发提案，以及废掉的设计稿。
“他还要经常亲临战场，有时甚至指挥战斗。无论是太空战场还是行星战场，惨烈程度都难以想象，我以前讲过，那种场面不管是谁都难以看做平常。他的内心被伤得很严重，但工作还是必须要做。他在这种情况下坚持了三年时间，直到起义结束。”
“结束？”
“宣告起义的分离党被骑士党击败。十八年的战争，分离党一败涂地。是那个少年带领自己团队，熬过几个标准月的非人生活，才终于研发出的行星级武器……我不知道那项武器叫什么，反正，最后的一击彻底毁了分离党党首所在的母舰，连锁爆炸将护航舰队全数毁灭，战争告捷。”
阿洛乔刚说完，略加思索后，又补充了一句：
“最后一场诺奴星云战役，他亲自指挥，一战定输赢。”
“那……那个少年，”溯玥目不转睛地看着阿洛乔，问道，“一定功勋累累吧？”
“……不。”
“诶？”
“他被扣上了叛国罪的帽子。”
“为……为什么？！”
溯玥吃了一惊，睡意全无。
“据说，是某个举足轻重的大贵族的女儿，对他抱有过分的好感。那个少女本来是有着待嫁对象的，而少女很不喜欢她的未婚夫，才想要和少年私奔。荒唐的是少年本人并没有察觉到她的意思……亦或者，是因为少年的影响力太大，威胁到了某些贵族的地位……反正，给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扣上罪名，还不简单吗？”
“怎么这样……”
“他被判了死刑呢，”阿洛乔摇摇头，“那个时候，他已经放弃了反抗。虽然他在法庭上曾竭尽全力为自己辩护，但帝国就是帝国，帝国的旨意不受他人左右。可笑的是，法庭宣判将他执行死刑的刑场，和他从前接受魔鬼式培训的院校，被设立在同一颗行星的星环内。”
“好可怜……那，那他之后怎么样了？”
“不，完全不可怜。可怜的不是他……他正在作为行刑场的太空站等待处死时，突然，有一艘不明飞行物撞毁了太空站的左翼。”
“不……不明飞行物？”
“是的，不明飞行物，飞行速度超过了那颗行星的第三宇宙速度二十多倍，正好撞穿太空站的动力维持系统。太空站内顿时一片混乱，而关押少年的牢房，因为供能停止而自动解锁。少年乘乱抢了一艘小型运输船，逃离现场……而不明飞行物连带着太空站一起，在少年逃脱后的几秒钟内炸成了碎片。生还的人经后来统计，不过二三十人。”
“那不明飞行物是？”
“这个就很讽刺了，”阿洛乔捏了捏眉心，“后来查明，那是一艘经过正反物质湮灭充能后，极速飞向太空站的真空战机。”
“那……是谁牺牲自己救了那个少年？”
“你猜。”
“……”溯玥沉默了一会，“不会是……和那个少年接近的少女吧？那个大贵族的女儿？”
“是的，”阿洛乔点点头，“你猜对了。那个少女也才十六岁，但是，她的生命就永远定格在十六岁了。特别巧，那个牺牲了自己的少女，也是天蓝头发的。”
“阿洛乔，”溯玥问道，“那么…那个少女，还有那个少年的名字，叫什么哇？那个少年，后来怎么样了？或者说，你认识他吗？”
“他们两个的名字我都不知道，不过这个故事在帝国可以说是家喻户晓。至于那个少年嘛……”
“是啊，后来怎么样了？”溯玥急切地问道，“你不告诉我的话我睡不着觉呀……”
“怎么说呢，我没和他见过面，也没说过话，”阿洛乔苦笑着说，“这是五个标准年以前的故事了。听说过这个故事的人都知道，那个少年现在躲在银河系的某个角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了。”
“他……不想念那个少女吗？”
“当然想念啊。”阿洛乔答道，“他也失去了一切，但他没有成为行尸走肉。没准，他还在准备着那项寻仇的计划呢。”
“唔，复仇什么的……”
阿洛乔轻轻为溯玥抚顺发丝。
“好了，别为他操心了，”阿洛乔轻轻地说，“我答应你讲了个故事，你也答应过我，好好睡觉，对吧？”
“嗯……”
“好了，睡吧，”阿洛乔站起身来，“毕竟，复仇成功不成功，是他自己的事情。”
是的。
阿洛乔暗自告诉自己。
复仇成功不成功，是他自己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