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牵制住空中部队了,你们在地面好好加油啊」
阿洛乔高高跃起,在敌群中进行横向空中翻滚,借助智核提供的超高反应速度躲避过无限接近光速的粒子流。
沉重地落地,扬起阵阵沙尘。敌群的前部已经被呈楔形阵的己方装甲部队初步击破,虽然进一步的突进已经出奇困难,但已经为流浪公主施展身手提供了绝佳的机会。
“来尝尝这个吧。”
帝国笨重的机甲虽然防御力极强,但机动性的缺失让它们无法从被打乱的状态迅速恢复到最佳阵型。利用这几秒钟的时间,阿洛乔已经能够使用燃料炮击倒三架黑白相间的帝国机甲。
“不过是笨拙的仿制赝品而已……”
阿洛乔升上半空,俯视着在地面对峙的两方军队,心中的冲动感再度升级。
反重力引擎再次启动,此时迅捷如风。高压气流喷射炮的杀伤力并不显著,但对于打乱阵型尤其有用。他向下全速俯冲,绷紧神经躲避在呼啸声中飞来的实弹和能量流,在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台黑白机甲头顶,燃料炮炸开了花。
顿时,敌群中出现了明显的空隙,在躺倒在地的机甲并未完全丧失战斗力,但想要爬起来恐怕有点困难。
远处,反重力战车在咆哮着冲刺,阿洛乔必须抓紧时间,为空中部队提供机会--熙雅率领的歼击队,此时正在与帝国的空战部队紧张地交火,倘若有能够来支援地面的时间,那也不过只有十余秒而已。
他必须为争取哪怕零点一秒的时间而努力。
“红色机甲!”指挥频道中传出命令,“不要拘泥于敌方机甲部队,去支援你的队友阻拦重型战车!”
“明白。”
「地面指挥给你下达目标了对吧」熙雅的信息再度浮现,「歼击队马上就要收拾掉重型战车,别忘了给我们腾地方呐」
重型战车的目标很大,只要能够在打击之前清理出一定的空间,就能够保证不会打空。他感到流浪公主的高位踢再次放倒了来不及进行防御的黑白机甲,他收拾掉的第八台黑白机甲轰然倒地。
“什么啊,这些驾驶员,都是笨蛋吗?!”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如果按照正统军备的要求,这种操作水平根本连基础都够不上啊。
“现在没什么特别可怕的了。”指挥频道再度发言,“请前去支援,敌方机甲部队已经被打乱阵型,我方装甲部队已经在试图占据有利形势了。”
“拜托了。”
阿洛乔只留下一句话,就向远处的重型战车冲去。
帝国的重型战车,体型堪比小型飞船,即使在如此空阔的平原之上,这些怪物般的地面载具依旧足够显眼。它并没把阿洛乔的流浪公主放在眼里,而是集中着自己的火力,一辆接一辆地轰击己方的中型战车。
巨响连连、爆炸绵延,但己方的装甲部队依旧前仆后继,兵力不断地损失,但阿洛乔知道这是唯一的选择,只要占据了有利形势,就要不惜一切代价保住当下的形势。
尤其是当空中部队前来救场之时。
“喝啊!!”
并未使用远程火力,仅仅是开启护盾后的冲撞,流浪公主就已经在重型战车的左侧留下了巨大的凹痕。当战车被吸引了注意力后,阿洛乔猛然后移,紧接着,接二连三的实弹打击倾泻而来,机群向下急速围剿,轰声隆隆,犹如暴雨。
“溯玥,溯翼,”阿洛乔以极快的速度退远,“你们两个的情况还好吗?”
“我们正在协助……”溯玥的声音沙沙响起,“协助主力部队阻拦敌军前进,现在很安全。”
谢天谢地。
只要她们能安全,自己的战斗就依旧可以继续——
——“?!”
令人恐惧的巨响从天空传来。
当抬头观望时,两片位于天空最深处的阴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放大。随着阴影的靠近,天空仿佛在震动,整颗行星的转动都似乎停止了;
不论是帝国还是己方的耶里翁军队,行动都诡异地停顿了一瞬间,在这声号角般的巨响之下,战场上的隆隆轰鸣温和得就像春日的鸟鸣。
一条血红的信息猛然打在机甲内的全息界面上,在末尾加注了三条代表语气加强的符号:
「这里是悠妮,请立即撤离当下坐标战场,失控的战列舰正在向你们所在的坐标坠落!!!」
……
帝国执政母舰的舰桥下方,孤独的脚步声正回荡在空落落的长廊中。在长廊尽头的拐角处,舰桥的入口,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高大健硕、蓝发蓝瞳。
禄袒知道,皇帝不喜欢太过明亮的环境。他特意嘱咐了舰上负责能源调配的官员,不得将舰桥附近的光源调得太亮。当下,整艘执政母舰的舰桥附近,仅有能够勉强保证基本照明的荧光灯,在舰桥附近行走时不至于令人陷入黑暗而已。
“……”
禄袒默默地站在长廊尽头。在拐角的右侧,一条照明更加昏暗的长廊,斜着向上方翘起,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悬浮阶梯层层向上,直达舰桥。长廊中,被荧光灯照得泛起幽绿的合金墙壁,让这位勇敢的元帅不禁打了个冷颤。
在他的印象中,皇帝总是像幽灵一样,她躲避着人,躲避着光,总是喜欢将自己囚禁在黑暗的环境当中,除非迫不得已,她不会见除了禄袒元帅以外的任何人;就连基本的法令和政务报告,都由迦厄斯大执政官代替她向公众发表。而在帝国境内有人惹是生非,无论是贵族出身还是庶民出身,无论是雷佩安人还是别的种族……只要是执政官们能够解决的,皇帝绝不插手。
“认证权限。”
与皇帝不同,禄袒需要用语音,才能够唤起AI的注意。
一串串浮动着的文字和变幻着的界面在空中出现,在平面上形成了闪烁着淡金光芒的全息交互屏。
对虹膜、皮肤纹路和声音特征的认证在一瞬间就完成了。全息交互屏没有变成红色,而是消失在原本就一无所有的空间中。这意味着,他通过了认证,有权以元帅禄袒·古礼瑟·涯奴的身份进入舰桥。
禄袒见到皇帝时,皇帝正背对着他,坐在悬浮座上出神地观望着星空。她用纤细得几乎只剩骨头的胳膊,轻轻抚摸着面前的舷窗,似乎将自己想象成了星空中的一粒尘埃。
“陛下。”
毕恭毕敬,禄袒深深地低下头,唤出这一声庄重的称呼。
皇帝没有立刻回答他,依旧自顾自地望着星空。跟着皇帝的视线,禄袒也不由自主地望向那片深沉的黑暗,在黑暗中,点缀着无数银色和蓝色的光点,漂游着无数凝聚成七彩颜色的星云。甚至,在更远处,能够看见从银河中心延伸而出的、横跨永夜的灿烂丝带。
许久,皇帝的悬浮座才稍稍转过了方向。但她依旧没有面对禄袒,只是以侧面示人,双眼盯视着远处的墙壁,一言不发。
“陛下,”禄袒知道,现在是自己说话的时机,“在第十七边境送来的报告中解析出了一些奇怪的情报。”
皇帝没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第十七边境的时空波动,其客体的确是一艘飞船。目前尚不知晓到底是什么把它送到那里来的,”禄袒平静地继续叙述,“那艘飞船搭载的装备,在常识上是不可投入实用的,但在第十七边境的战斗中和NGA058二号行星的战斗中,都发现了至少三台被投入实用的那种装备。”
皇帝依旧没有说话,但她的悬浮座转了过来,面对了禄袒。
禄袒发现,皇帝惨白的身躯依旧寸缕未着,枯瘦得令看到的人无一不心头震颤。唯一遮盖她身体的,只有她那一袭晶体般的长发,反射着外面的星光,闪烁着奇妙的色彩。
皇帝的双眼平静地盯着禄袒,但那美丽的眸子中,没有热情,也没有悲伤,既没有责任感,也没有征服欲。除了平静就是平静,在平静之外,空无一物。
每次看到这双眼睛,禄袒就会感到莫名的心痛。这哪里是高高在上的皇帝的眼睛?这分明是饱受绝望摧残后的行尸走肉的眼睛。
“陛下,您不觉得,在本次的计划之外,应该多多留意那些装备的拥有者吗?”禄袒觉得,自己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在探明耶里翁实力的同时……”
“禄袒元帅。”
皇帝开口了,清冷的声音在死寂的舰桥中荡漾起来。像是金属壁障在撞击中的震动,又像是行星表面未散的薄雾,犹如幽灵的低吟。
“在。”禄袒寒毛直竖。
“你现在穿的衣服,是纯黑色的呢。是在悼念亡妻么?还是在悼念女儿?”
与战况毫不相干的发言却令元帅浑身发抖,一时之间无言可答。
……十年前死去的妻子,五年前殒命太空的女儿,是他心里的伤疤,也是他最不愿拾起的记忆。前任元帅牺牲、女儿死于非命、自己出任元帅、皇帝进入休眠……这一系列事件的发生太快了,快到现在他都反应不过来。
不过那个家庭从未给他带来过什么温暖。
他爱的是皇帝,从少年时便是如此。但即使身为帝国最尊贵的绛袍卿,他也明白,这是永远不可企及的奢望。
“二者皆是,陛下。”
“我也最喜欢黑色了。”皇帝微微地露出了一丝微笑,但转瞬即逝,“你喜欢星空吗?用无止尽的浩瀚黑暗。想象自己是当中的一丝流光,一粒尘埃。那种自由,真令人向往。”
“是,陛下。因为您的喜爱,我愿意胸怀整个宇宙。”
“肩负重任的,”皇帝轻声细语着,“可悲的男人哪。请你走近我一点,再近一点。然后用你的眼睛看着我。”
“陛下…这……?”
“这是命令。”
禄袒别无选择,他一步接一步地走向皇帝,看着皇帝的身形在他的视野里愈发高大。坐在悬浮座上的皇帝,身量已与站立的禄袒等同,但眼前的皇帝,身体却轻盈得像块气凝胶。
“来吧。陪我一起看星星。”
“陛下,战况……”
皇帝的目光投向星海的尽头,望眼欲穿。
“无妨。随他们去吧。那机甲的所有者,在发觉了我特意留下的线索后,无需我们指引,一定会找上门来的吧。”
“……这样吗……”
“嗯。杀戮不可避免,但在杀戮之外,总有更有意义的事情,值得通过流血去接触……”
皇帝完全赤裸的身体,完全无法引起任何男性的欲望。但禄袒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目光却被皇帝的身体吸引得完全离不开。他望着皇帝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银紫的发丝;这幅身躯,干枯得仿佛下一秒就会失去脆弱的生命。
元帅完全不知道皇帝经受过什么样的折磨,但他却从皇帝的身上看出了一个名为生命的存在的无奈。就像钻破冻土和积雪,从地层中生长起来的第一株野草。
“陛下,您还……头痛吗?”
“不了。”皇帝本就惨白的面容被恒星的微光照得更加惊悚,“只是低温休眠的副作用而已,稍事休憩就无大碍。”
元帅并不相信。但是,皇帝不说的事情,他就没有权利知道。
但是啊。但是尽管如此,他还是不住猜测。
皇帝真正的愿望,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