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一名青年瘫坐在角落。
乱糟糟的长发盖住轮廓明晰的脸庞,下巴的胡茬不知多久没有清理。
明明浑身散发颓靡气息,高挺的鼻梁与空洞的眼眸却别具美感。
就像偶像剧里流落街头的男主角,但住在附近的居民知道,他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坐在这。
期间还有好心人送来面包,可他却没有任何反应。
没人知道他的来历,周边更没有隐藏的摄像机,怎么看都是个货真价实的流浪汉。
流浪汉叫路易,今天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三天。
是的,他重生了,尽管本人一点也不想。
上辈子路易是个三线演员,最初作为偶像练习生出道,业务水平极高,但长相比较平庸,在团里人气不温不火。
后来恰逢其会,参与了某位导演的作品,演技得到认可,开始转型当演员。
本以为这是命运的转折点,却没想到人生就此走向不归路。
只是因为拒绝了一次潜规则,就被圈内彻底封杀,还被冠以莫须有的罪名,遭到全世界的唾骂。
说来可笑,他出道以来从未得到如此高的关注度。
没有任何朋友或是同事为他站出来发声,公司更是彻底抛弃没有价值的他。
于是在一个月光清亮的夜晚,他花光所剩不多的积蓄,穿上定制的高级西装,手捧鲜花与美酒,来到那个想潜规则他的女制片人家里。
对方满是斑点与肥肉的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忍住呕吐的冲动,他下跪祈求得到原谅,而对方则是回答看他今晚表现,就摇晃着肥硕的身躯去了卫生间。
月光照进卧室,映照着路易冷漠的眉眼。
从鲜花里拿出酒瓶,打开早已开封的瓶塞,将里面流淌的汽油,缓缓倒在窗帘与床单上,再用桌子抵住卫生间的门。
随后扔下煤油打火机,静静等待火焰肆虐。
听着那个女人从咒骂逐渐变成哀嚎,置身火海的路易终于得到救赎。
他没有任何留恋地离开了那个世界,却不曾想自己竟然会重生。
然而重获新生也无法让他感到欣喜,只觉得这是上天还没有折磨够他。
但经历过一次死亡,深刻感受到死亡的恐怖,他没有勇气再次结束自己的生命。
能做的只有等待新的身体慢慢腐朽。
饿了两天的他已经开始神志不清,能感受到生命力即将流失殆尽。
不要再有下一次了,路易心想。
在意识彻底消失前,他隐约看到一个人向自己走来。
看不清脸庞,但能认出那深棕色的长发,是昨天给自己面包的人。
真是个多管闲事的女人。
迷迷糊糊中,路易感觉一股热流进入喉咙,身体的本能让他无法抗拒下咽。
干涸的四肢百骸随之变得温暖起来。
就算再不想,他还是又一次睁开了眼睛。
“诶,你醒啦,感觉好点了吗?”
耳边柔和又治愈的嗓音,并没有让路易产生任何反应,他沉默地看着眼前污渍斑斑的天花板。
这里不是街上……这种事无所谓。
重点是自己还没有死。
“果然还是不舒服?我看你好像饿了很久,就喂了你一点米汤。”
原来那温热的感觉是米汤吗?居然被这种东西救了一命。
“饿太久不能一下吃太多东西的,等身体恢复了一点再吃吧。”
“……”
路易漠然地转过脑袋,看向身旁喋喋不休的女人。
更正——似乎还是个少女。
仍有些青涩的脸蛋怎么看也不像超过二十岁,眉眼与鼻子说不上精致,却给人柔美的印象,嘴唇像是早樱般色泽淡雅。
棕色的长发梳理得十分柔顺,营造出蓬松的氛围。
她的微笑洋溢着温柔与明媚,任谁都无法对她感到厌恶——除了一心想死的路易。
“多管……闲事。”
“嗯?”
干涸嗓子里挤出来的声音微弱沙哑,少女眨了眨眼睛似乎听不太清。
路易说了这句话后,也无所谓对方能否听到,再次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地躺着。
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与他无关,既不会为生存而挣扎,也不会为死亡而努力。
身体依旧虚弱疲惫,他不知不觉睡着后,被一阵争吵声弄醒。
“南露!你反了天啊!平常捡捡野猫野狗就算了,你今天居然连流浪汉都捡回来了?”
“我错了,幼贞,别生气。”
“错了?你真知道错才怪了!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啊!”
“可我感觉……他不是个坏人。”
“还感觉?感觉要是有用,这世界上就没有坏人了!我不管,你别拦着,我现在就给他赶出去!要是他敢赖在这,你就马上报警!”
“但他身体还很虚弱呀,要不等他恢复了再让他走吧?”
“我的天哪!南露!你居然还想等他身体恢复?到时候你指望我们三个女孩子怎么对付他!樱子,你也来说南露两句!”
“唔,露露姐,果咩,这次人家也觉得幼贞姐说得对喔?”
……
听着外面的争吵声,路易心里没有任何波澜。
过了一会儿房门被打开,领头进来的是个白金色短直发的少女,五官精致而凛然,身材高挑又弧度饱满,如果跳热舞的话会相当吸引眼球。
从她肩膀后还有个少女露出半个脑袋,如小鹿般的圆润眼眸,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路易,茶色的长发倾泻至发尾渐变成桔红,娇柔美丽的脸庞惹人怜爱。
最后进来的就是先前喂路易米汤的棕发少女。
这三人都是难得一见的美少女,但对于一心想死的路易毫无意义,更何况前世混迹娱乐圈,什么样的美女他没见过?
光鲜的皮囊下究竟藏着多少污垢与龌龊,他已经见识得多到想吐。
“喂,别装死,赶紧起来!”
“……”
路易一动不动,看着表情冷峻的白金发少女。
“虽然我们不认识,但南露都已经救了你,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希望你知道感恩,然后自己离开我们家,别给我们造成困扰可以吗?”
“幼贞……”
“南露你闭嘴!樱子你看着她!”
“樱子收到!”
被叫做樱子的渐变色长发少女,跳到名为南露的棕发少女身后,装模作样地抱住她的腰。
而在三人中占据主导地位的,显然是这个叫做幼贞的白金发少女。
“为什么不说话?别以为不说话就能赖着不走,再这样下去我们就要报警了。”
喋喋不休又步步紧逼,路易被幼贞吵得脑袋疼。
“无所谓。”
“什么?”
“随便你们。”
休息了一段时间,路易的嗓子已经能正常发声,尽管还是有些低沉,但幼贞听得一清二楚,立马横眉竖眼地瞪着他。
“好啊!你这家伙真是狼心狗肺!南露救了你,你就一点都不知道感恩?”
“我没让她救我。”
“说得没错!南露就该让你横死街头!”
“够了!幼贞!”
一直默不作声的南露忽然大声喊道,原本温柔的脸庞十分严肃。
她不仅镇住了性格桀骜的幼贞,更把身后满脸稚嫩的樱子吓得瑟瑟发抖。
“南露?你居然为了一个流浪汉吼我?开什么玩笑!你以为我都是为了谁啊!”
“幼贞,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说这种让别人去死的话还是不应该。”
“……随便你吧!我不管了!”
幼贞难以置信地看着南露,随后抛下这句话神情悲愤地冲出房间,留下樱子左右张望,不知如何是好。
“樱子,你去陪着幼贞吧,她现在肯定在生我的气,让她埋怨我几句就好了。”
“那露露姐你就要一个人……”
樱子迟疑地看了一眼路易,眼中满是纠结。
“没关系的,不用担心我。”
“那……如果有事,露露姐你就大叫一声!”
说罢樱子才离开房间,去找幼贞姐。
真是一场无聊的闹剧,路易麻木的心里如此想道。
“抱歉,幼贞不是故意说那种话的。”
完全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道歉,在路易看来这个南露实在天真得离谱。
明明幼贞那样才是正常人的反应,哪有人会把路边的流浪汉带到家里的?
可他并不打算问,无论怎样都好,现在任何事都不值得他在意。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路易自然不会回答,而南露也不感到失望,依旧一脸温柔笑意地说道。
“我叫南露,南方的南,露水的露。”
“……”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那边坐着,不过有一件事我很清楚,你应该……是想死吧?”
难道这还要需要问吗?像那样一动不动地瘫坐着,除了想死以外还会有什么理由。
“我明白的,一看到你,我就明白。”
南露如同呢喃地说着。
“你想死的表情,和我以前一模一样。”
路易终于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微笑的嘴唇不仅色泽像极了早樱,就连其中意味都如那般绚烂凄美。
“但是不能死呀,哪怕再痛苦,这个世界上依旧有值得你留恋的事物,如果死了……就什么也看不到,也留不下了。”
可我本就不想看,更不想留。
就算去看又能看到什么呢?无非是人心污浊的欲望,虚伪假面下的不堪。
至于留下什么……也就一具无用的躯壳,可以用来滋润土壤。
如果可以,路易更希望自己的尸体能被焚烧殆尽。
“死亡是很痛苦的。”
他当然知道,哪怕已经重生,他依旧无法忘却那火焰吞噬血肉的剧痛,以及半昏半醒中火雾灼烧肺腑的焦灼。
那种痛苦只要感受过一次,就会打心底里惧怕死亡。
“所以,活着吧,如果找不到活着的意义,就一直活到找着它为止。”
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
上辈子路易从书里看过的话,在脑海中浮现。
想死之人死不掉,这是多么奢侈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