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和鸣坐在太阳能板上,见我走过来,深深的呼了口气,拍一拍身旁的地板,似乎想示意我坐下。
我选择坐在他前面大概十步距离远的地面上,他丢了根烟过来,我没有理他,他自己点燃,抽了一根。
我生来就不是喜欢跟妹妹以外的人干架的性格,他现在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兴致。
“我姐呢?”
“在楼梯口那”
“你不该让她上来的”
“我也这么想”
听他这么说,我将落在我不远处的香烟捡起来,在手里绕来绕去。
“嘿,不是要跟我说你和你妹妹那些事吗,怎么不说了”他抽了几口,笑。
“你们姐弟肯定没打过架,没必要说”
他盯着我:“那你想跟我说什么?”
“谁知道呢...”我其实也说不大清楚,原本也没怎么计算说要说些什么。
这和我不做准备就会在后悔中度过等待的性格不同,即便打算做些什么,我也不觉得应该斟酌什么言辞。
“头疼”他说。
“ 我也疼”
我看向我这侧的一块太阳能板所在的地面,一摊红色的东西慢慢扩散出来。
“发现啦?”
“我鼻子不坏的时候还挺好的”
是句废话,但他笑了,我也笑了,只要愿意作出回应,废话也可以变成有价值的东西。
“你和你妹妹发生过什么事吗?”
“前几天吧,我藏着的同...黄色小说被看到了”
“...那可是足够尴尬的”
“是吧?”我摇头,“那小说还是讲妹妹**哥哥的”
他顿下,眉头皱起:“你、你还挺厉害的...”
这种恭维让我心痛,特别是你由你这种已经打算实际操作的人来说特让我头疼。
“不不不”
我摇头:“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东西了,那个时候年纪应该和你差不多”
“一直收藏到现在?”
“...是”
他十分佩服地叹了口气,得到他这般无声评价的我莫名的觉得对不起妹妹。
“那结果呢?”幸亏他不打算在批判我的道路上走下去。
“...被她嘲笑几句吧,毕竟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嗯...我想也是”他碾灭烟。
他的事,我们两人都清楚。
无论隔多少年,残留在心中的印记都去不掉,他永远无法跟我一样说一句“那时很多年前”的事就自我解脱,回璃即便想要原谅他,他自己不理会,这件事就永远没有尽头。
“怎么会做那种事呢?”他低着头自言自语。
我起身,坐到他刚才让给我的位置上,呼了口气:“青春期嘛,有时候会冲动一点”
“再冲动也不会做这种事吧?”
“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说,我怎么说得出来?
虽然我将我和我妹妹的例子抓出来讨论,但是我跟他有本质上的不同,我从来不强迫任何人做任何事,我将这视为我对他人的尊重。
他犯下的罪,在我这里是应当分为两件才对,对自己的家人存有**是一件,枉顾他人的自我又是一件。
“我不知道”我说,“事情是由你决定而发生的,这件事也应该由你的决定来解决”
空气沉闷。
“活不下去了”他说。
我没有说话。
“不阻止一下我吗?”他转头看着我笑。
“总觉得...”
总觉得我阻止过,不止一次,不止三次,不止七次。
这样的对话是很新鲜,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两个能这么平心静气的坐下来谈,他肯定也跟我一样,认为剑拔弩张才是常态,为此我连电击棒都准备好了,但却是现在这样。
他也觉得很新鲜吧。
因为很新鲜,所以试试可能也不错?
“不阻止也没什么关系吧...”我说,“我不赞成你去自杀,但是,如果我站在你的立场上,我也不知道我能做什么”
“...也是,我想了一路都没想通”他说。
“但对我来说你还是不要自杀的好”我瞥他一眼,“我跟你讲话讲到你自杀,你姐姐就算不说出来肯定也会有些许觉得是我害死你的吧”
似乎是我的话过于有冲击性,他愣了许久才说道:“这种话都能说出口的?”
“有什么不能说的呢...?”我摇头,用力的摇了几下,深呼吸。
“弟弟...我就叫你弟弟吧,在同一个想法里,不好的话语和不好的行为都会引起不好的后果的时候,你觉得是话语的后果严重些还是行为的后果严重些?”
他沉默许久,叹了口气:“早点遇到你该多好...”
“现在可能也不晚”我看向那摊越扩越大的红色液体,沉沉的叹了口气。
“你姐姐那边已经原谅你了”
我不清楚为什么我要这么说,权当是想给他些安慰吧。
“但是杀了人这件事,总归的不能由我们来决定是否原谅,所以,去自首吧”
“太晚了...”他捂着眼睛说,“早点遇到你该多好”
他的情况有点不对,我身子缩向一边,防备着他可能的攻击。
“你有没有试过听见很多人喊你的名字?”他站起来,看着我的眼睛里都是血丝。
“各种各样的声音,一个接着一个,一个一个,在把你折磨得快要适应的时候,它就停了”
“你冷静些”看着倒退向天台边缘的他我喊了起来:“我有过,有过很多次”
“然后是各种虫子的声音,还有人,好多人,站在我面前,一个个把我围起来,看着我,不说话”
他抓过靠在墙边的砍刀,用力地挥起来。
“都是幻觉!”我喊着,“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明明就在这!”他劈砍空气,停在原地,“你听,什么东西在叫,呜呜呜的叫”
整个天台什么声音都没有,除了我和他,以及两具倒在血泊中的尸体外,什么都没有。
“我听到了,那是乌鸦的声音”
我指着远一些,一处他应当是视觉死角的地方,“你看,乌鸦,两只”我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朝着那边丢去。
钥匙跃起,落下。
“可是声音还在,越来越大声了!”他哭嚎着,“以前也是这样,一个一个的幻觉都跑过来,我受不了这种东西,一个!一个我都受不了!”
“什么幻觉?”
“和姐姐...的幻觉,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他抓着自己的脸惨嚎,一道一道的抓痕从太阳穴延至下巴。
“别抓了!”
“那明明是梦,但就像现实一样真实”
歇斯底里的他眼球充血的看着我:“你能明白吗?那种翻来覆去的绝望,那种像记得又不记得的模糊感”
“我能啊!”我喊起来,“我也经常感觉到这样的事情,明明做过,但又根本记不起来在哪里做过,现实和幻想都分不清...”
“那你怎么办!那你怎么办?你为什么不会痛苦?”
我理解了他这般惨嚎着的理由。
我所感受到的既视感,有好的,也有坏的,而他所察觉到的,只有他企图**自己姐姐的那一段。
“那些都是没发生过的事情”我说。
“那么真实,不可能没发生过的”他拳头捶在墙上,骨折的声响和鲜血同时出现。
“即便发生过,也不是在这个世界里”
“但它发生过了,发生过了!无论在哪个世界里,发生过就会发生过,我伤害了我的姐姐,不止一次,不止两次,成千上万次!”
扑面而来的晨风里夹杂着的绝望,像是要把我们驱赶进深渊之中一样。
“你错了”
我咬牙,眼睛发热的盯着他:“无论是哪个世界发生过的,在这个世界没有发生过就是没有发生过,为什么你要把别的世界的事情和这里混为一谈?”
很多错综复杂的、我未曾有过的印象翻来覆去,像是将谁的尸体处理掉的记忆,像是后背传来的疼痛,像是从高楼下坠下,像是活活被蓝色的火焰烧死。
但我知道,这些,全都不是这一个世界的事情;如果世界只有一个,那这也绝对不会是我们当前所在的这一次世界。
“你不该为别的世界的自己负责”我说。
他安静下来,深吸了一口气,一口又一口。
“我已经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吗?”
“我认为...是这样的”
“那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他满脸泪水的看着我,“这个世界里,我到底...”
“你做了”我说,“但并没有成功,你的姐姐没有受到伤害”
他笑,笑得比刚才的哪一个笑容都要真诚。
“那真是太好了”这般说着的他,手上的长刀放了下来,应声倒地。
头颅碎裂喷涌出鲜血的场景在我脑内回放,心头一颤的害怕比反胃的感觉更先一步冲上头顶。
我朝着楼梯道口跑,投得出些许衬衫的白色的玻璃显出回璃的样子,心弦紧绷的我猛地扑在地上,一旁的墙壁发出被什么东西打到的响声,但我什么都不想理会。管他是什么东西,我翻身跃起,动作流畅的朝楼梯口跑去。
鲜血代替了衬衣的白,玻璃如同被淋上油漆一样的鲜红,几声金属撕裂的声音响起。
楼梯口道的门被一脚踹开,五六个身穿深黑色制服,头戴贝雷帽的男人将愣在原地的我包围起来,而我只是看着回璃苍白的脸,及被子弹捣烂的腹部说不出话来。
“报告!”
端着枪的其中一位从乐和鸣的尸首边回来。
“外派调查局两名调查员尸体已发现”
“呵,真是群废物”带头的那人冷笑一声,随机一掌拍在我脸上。
“叫什么名字?”他问我,我没有回答。
“吓傻了吧?”那人见我不答应,笑了起来,周遭的几名队员没有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我能察觉到来自他们目光中的无奈和歉意。
即便如此,他们依旧拿枪对着我。
“这个竟然是没病的,去过海边竟然还能没病”那人一边对我发出我完全不能理解的嘲笑,一边发号施令:“把他押回我们那边,等所长自己来要人我们再和他好好玩玩”
“是!”一名队员举枪应声,接着两三个人便推着我走了出去。
我一步一步的往前走,不知道他们会带我去哪,也不感兴趣,我只是看着回璃苍白的脸,如同要把她刻进我脑子里。
陈巡。
有人叫了我一句,模糊不清,又一声,还是模糊不清。
“陈巡”熟悉的声音响起,回璃清甜而让人察觉得出爱意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里。
“我就在你身边哦”
我回头望去,一肘打在旁边一人的手上,他枪刚一脱手,另外几名同伴便朝我开枪,但完全察觉不出疼痛的我目光直盯着那刚才对我提问此时满脸惊讶的男人,他那“怎么会”的提问还没发出声音,我的一发子弹就掀翻了他的贝雷帽
修正,向下十厘米,向左两厘米。
一旁的一个队员将我撞到墙边,但我依旧直盯着他。
修正,向右五厘米。
扳机扣下,那人应声倒地,而我的意识也不复存在。
这次的命运,依旧化作无情的车轮,碾碎我们这些无用的蝴蝶。
我肯定弄错什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