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房里的人少了很多,租户一个接一个的搬走,新人一个个的搬来,不停地循环,这栋老旧的房子送走一个又一个的人,而我一直都在那家的五层里。
时间过去,每日都赤身裸体行走着的我失去了正常的羞耻心,而且,语言的能力也有些衰退,到后来,也笑不出来了。
镜子里依旧可以看见我,我的身子和容貌没有什么变化,依旧停留在初三的水平,想整理一下头发,一碰,手和头发便糊到一起去了。
我几乎忘了我为什么会在这,直到乐家搬了进来。
看见乐直的一瞬,我的心脏恢复了跳动,我的感情恢复了正常,眼泪决堤的时候,我才感觉到我活着。
我每一天都窝在乐直的房间里,在他工作的时候,在他照顾妹妹弟弟的时候,和他爸爸聊天的时候。
可他听不见我的哭喊,我的哀嚎,每个夜晚我都抱着他,每个早晨我都跟在他身旁。
在知道了他不愿意让我知道的部分后,在更加深入的明白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后,我已经不再害怕了。
我越发爱他,但是,再也触不到他。
但也不一定。
有一日,我和他在外头走的时候,遇见了我。
遇见了货真价实的,拥有实体的,成人的我。
我松开了缠着他的手,即便那只手,只是我自己假装出来的形状而已。
他与我恋爱的过程在面前回放,我看着两人的感情逐步升温,一天一天。
想哭。
怎么回事,我在嫉妒我自己吗?
我不清楚,我不清楚,但是,看见他们两聊天时他脸上露出的幸福笑容,我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撬开一样。
疼,一阵一阵的疼。即便那个人是我,可是,却不是现在置身于这里的,当了近十年幽灵的我。
那个晚上,我重回五层,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放声大哭。
我没有再回六楼,因为乐直已经有另一个我了。
其实不回去也是没关系的,反正我的哭声,从来就是谁都听不见。
第二天,有人搬进来了,躺在窗台的我一醒来,就看见一个男人在我的面前,我心头虽惊,但也没有什么反应。
反正他也看不见我。
这么想着,我抬头望去,熟悉的面孔落入眼帘。
陈巡。
陈巡!
我想是再见乐直一样的大喊起来,想要去抓住他,他没有听见,甚至一点反应也没有。
“陈巡!”
他打扫着房间。
“我是方小芊啊”
他将晒好的席子拿进房间。
“你曾经表白过的人,你忘记我了吗?”
他皱起眉头,搬来椅子换电灯泡。
“我们当了三年的同学呀!”
他收拾行李,拿着衣服进了浴室。
我跟着他走了进去,我站在镜子面前,镜子里映着我和他的裸体,他洗过头,擦干身子,拿出剃须刀,面向镜子。
旁若无人的将胡须剃下,冲洗,擦干后走出浴室。
我明明就在这,为什么你看不见,为什么?
我抱着自己待在浴室里,眼泪一有掉下的,落进躯体里就又混合起来了。
到了晚上九点的时候,我走出去,陈巡坐在笔记本旁,敲打着什么东西。
这样的他,和江冰树很相似。
他的作息很不规律,或者说很有毛病,有时候会早睡,有时候会晚睡,但醒来的时间总是清晨。
他应该有难眠的毛病。
我没有像江冰树那时候一样躺在他旁边,自然也不像乐直那样亲昵的抱着他,他睡着的时候,我只是在一边看着。
搬来只是几天而已,有一天晚上,他却莫名其妙的曲起腿,抱着膝盖,老久没说话,抬头起来的时候,我才发现他眼眶红了。
他在想什么呢?
他在我心中和江冰树的影子叠到了一起。
我陪着他去海边,也陪着他见到了乐回璃,这两个人似乎天生就合得来,即便只是第一次见面。
遇见他情投意合的人,我有些许心安。
有一天他忽然从开头带了条女式的白色连衣裙回来,他在明信片上涂写什么,我凑过去看,这是给他妹妹的生日礼物。
忽然的,我伸出手去碰触,一抓,丝滑质地的触感出现在我的脑子里,我的眼泪不由自主的留下来,隔着塑料袋将这衣服拿了出来,颤抖着穿在身上。
套上了...没掉下来,也没有被我的身体穿透。
看着镜子前穿着近乎合身的我,心中百感交集。
那日,他们两人在外又偶遇,乐回璃跟他道明了邻居的身份,两个人关系正浓的时候,另一个我出现了。
我记起了什么东西,发了疯一样地跑回乐家。
可是,已经太晚了。
之后的日子里,我不再动弹了。
即便感染了堂吉诃德综合征的陈巡发疯似的自残,我也无能为力。
对于这个世界而言,我是旁观者,我能做的,只能和我一开始许下的愿望那样,找出真相而已。
所以,我履行旁观者的义务和权利,看着乐回璃在乐和鸣身下挣扎,看着乐回璃将乐和鸣砍死,目送不知道谁的身影从乐家虚掩的门口窃笑着逃离。
真相已经全部都摆在我的面前,堂吉诃德综合征的正体是军方所说的兴奋剂事故,在十年前某样正在开发的兴奋剂跌进海水里,感染了那一个区域,有一部分人会被感染。
这一栋楼里的所有人都感染了堂吉诃德综合征,堂吉诃德综合征说到底只是一种疾病,感染后会陷入疯癫,然后自杀。
那个火灾,不用想也知道是控制所或者军方为了消灭证据做出的。
我已经得知了一切,我的愿望已经达成了,这十年里,我能做的已经做完了。
陈巡又哭了,他真没用。
他的样子,像足了江冰树。
我和陈巡,都是无能的家伙。病症的根本完全弄不明白,就连病症走到最后是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更别说是再后来的火灾了。
我走到陈巡的跟前,用力的拍了他一巴掌,手指穿透他的脸颊,但他却意外的双眼一亮。
我知道这只是命运的戏弄而已,因为堂吉诃德综合征的影响,他的精神变得无比敏感,就连本不该看到的东西都察觉得到。
“不要放弃”我说,“我会陪着你的”
我用力的攥着连衣裙的裙摆。
不要放弃,我会陪着你的,为了弥补这十年来因为我的胆怯拖着的回复,因为我的无能而你们只能重演这悲惨的命运。
我的愿望,绝不可能是只想知道真相那么简单。我想和乐直度过接下来的人生,我想笑着将十年前亏欠的回应告知陈巡。
我想改变命运。
我对着不可名状,不可描述,不可理解的生物说到,一瞬,我眼中的世界横进一片碧蓝色的海洋,沙滩和楼房相叠,我用连衣裙裹起石子,看着它。
从小就逃进了自己世界的我,在这一颗石头丢出的一瞬,与自我达成了和解,与世界达成了和解,与浮海市达成了和解。
然后,蓝色的火焰从我的身下燃起,扯裂身躯的疼痛和灼烧灵魂的抽离感一同出现,我只是把裙攥得紧紧,视野中的一切卷起,跌落,覆灭,重生。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搬着大包小包的陈巡刚从外头进来。
乐直...乐直!想见他的我穿过陈巡,却在虚掩的门前被挡了下来。
我用力得挥舞双手,可是门前隔着无形墙壁挡住我不让我前行。
我哭着喊着,陈巡听不见,他一次一次穿过我,将行李搬进来。
不知哭了多久我才停下来,我已经出不去房子了,一切变回原样,我依旧和上次一样,什么可以依靠的都没有。
不对。不对!
我低头看去,我的身体不再赤裸,陈巡买给妹妹的礼物,此时依旧在我的身上。
有什么改变了。
啊,是的,我知道的,浮海是可以实现愿望的地方,许下愿望,它就会给你相应的力量。
我已经许下愿望了,而这一次,我也将力量拿到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