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无云，烈日当空，对于闲适自在的游人来说是很好的出游天气，但对于已经在这样的天气下熬了一月有余的农夫们来说就是痛苦了。
没有雨水和持续烈日要求更高的浇灌频率，而这样长久的少雨也让山中原本能找到的泉水和小溪的流量日益减少。
“这日子可真是没法过了。”
海息镇外围的田垄间，扣着草帽正半躺在一片草地上利用午间短暂的饭后时间休息一会的农夫仰头瞄了一眼那热度不减的烈日长叹道。
地里的秧苗都半死不活的，原本水田里的水只剩下了几个浅浅的水洼，虽然领主大人专门为此组织人手用木车从山里的泉眼运水，但平均分配到每个农户的田里，水量也只勉强够维持泥土不至于干裂而已。
这个惨状继续维持下去，他恐怕都得开始考虑卖了祖传的田地买条船去当渔民了，虽然也是看天吃饭，但起码比起现在看着地里庄稼旱死要强。
“要是神明大人能让天下雨，我以后天天去祈祷。”最后低声念叨了一句，疲惫了一个上午的农夫扣上帽子遮住了脸，有些昏沉地入睡。
滴答。嗒嗒。
意识朦胧间，盖在脸上的草帽仿佛被什么击打发出了轻微的滴答声，帽子编制的缝隙间似乎也有冰凉的液体渗入粘在了脸上。
这个是，下雨了？
农夫睁开眼不可思议地坐了起来，脸上盖着的草帽顺势落地，而更加密集的雨点也挥洒在了农夫的身上、周围的草地和下方的农田。
密布的积雨云覆盖了晨曦国，结束了这场持续月余的干旱。
而给予了这场恩惠的仙人，或者说一开始并没有考虑过造福苍生的这名少女，此时更高兴的反而是绚子总算能有了一些空闲的时间去为自己的成年礼，那场舞祭所准备。
平静而微小的幸福和满足感，这时的少女已经打算忘记仙山坠落后仙人遭遇下界人屠戮的惨痛过去，没有灵气、无法修复仙灵对于她而言并不重要，就像此地的人们，没有仙缘没有神奇的力量，同样活得很自在。
——倒不如说，如果没有法则异变和仙界坠落，明鳞在仙界的生活和晨曦国也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仙界，说到底也仅仅是仙人因为太过强大而被东陆的世界法则所排斥被迫建立的家园而已。
明鳞这么想着，很开心地坐在树下望着绚子一遍遍练习，从笨拙到熟练，看着她收到裁缝送来的盛装后一遍又一遍地试，和普通的女孩子一样，而不是作为这个小镇的管理者。
“小澪，你觉得这一版怎么样？”
“算是常见的纹样？衣服的樱花图案有点太常见了吧？而且那种花给人的感觉不适合你。”
“唔，那我再去叫裁缝改改。”
“别了，人家也挺累的……”
“哦？你什么时候原来也会体谅别人了？”绚子露出微妙的笑容，笑嘻嘻地调侃。
“呃……那是之前啊。”明鳞有点无奈，之前她还没完全适应凡人的生活，如果是以仙人的精力来衡量，一日三餐午休晚睡这些事情才奇怪呢，
“况且还不是你之前几次非要逼着我提出些建议，如果能说可以了我早就说了啊。”
“唔……那就这样吧。”绚子悻悻地说道。
对，就这样吧。明鳞很满足，这样就好了。
只是她终究是不能如愿。或许和东陆“伊卡什”的人们说的一样，晨曦国与仙道无缘，硬要沾上了的话反而会招来祸患吧。
对三座仙山的远征结束后，东陆修仙界的大能，自称“地仙”的家伙们彻底地消化了仙界的遗产——尽管那些器物和灵气在仙人看来不过是满足他们日常的生活和修炼所需，但对于下界而言已经是惊人的财产。
东陆的修仙界飞速地发展，参与了远征的地仙或修为大增或雄踞一方建立了名门大派，而仙山中发生的那一场歼灭也被所有的参与者联合封锁了信息。
这种事情是不能被世人所知的，毁灭所有人心中对仙界的美好幻想的后果，即使是他们也承受不起。
所以当初的漏网之鱼也不能放过。
未被形神俱灭的仙人是巨大的隐患，一旦仙人适应了法则的改变，仙人还是仙人，和他们这些哪怕从仙界的残骸中汲取了养分的地仙仍是天壤之别。
原本过去了这么多年，执着于搜寻漏网之鱼的地仙已经渐渐放下心来，但就在这时，处于东方大陆能力所能辐射到的边缘，海上的一座灵气匮乏的偏远岛国却传来了法则改变的异动。
“黑云压城城欲摧”本来是东方诗人描写大军压境时的抽象方式，生活在晨曦国这样一个岛国的人们一生可能也不会有机会见识到那样的军势，但他们却在这一天亲眼看到了那样的天空。
汹涌的雷云有生命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在很短的时间内占据了这个岛国的天空，苍白的雷龙在云间穿梭，一切都仿佛天神的震怒。
这岂止是压城？简直是要连同整个国家一同碾入海底。
来到此处的是当初策划围攻仙山的三名地仙，也是神州修仙界中最强的几人，但同样作为神州的最强，他们更深知天劫的可怖以及自己和完全体仙人的差距，得知当初的围杀中尚有幸存者时，他们几乎是立刻启程亲自赶来。
三人联手，雷云之牢直接封锁了晨曦国的边境，将整座岛隔绝。
以他们修仙者虽带了仙字却为完全脱去凡心的目光看，本以为那逃脱的仙人会在这个小小的、如果不是法则异动他们根本不会留意的岛国过上帝王般的生活，甚至完全掌控这个弹丸之地，可当晨曦国的王战战兢兢地被他们的神识搜索记忆时，他们却找不到一点和“仙”有关的线索。
毕竟在明鳞早已收敛了自己的全部仙灵气息，觉察到那雷云的不寻常时更是早早隐匿了自己，即使那三人站在她面前估计也只会把她当作普通的少女。
可这一切都被一人打破了。
绚子的弟弟，一直以来都渴求着家主之位，转而对姐姐心生愤恨的少年，长期陪伴在绚子左右时早已看出了明鳞的不同寻常。
于是在原定祭典日的前一日，三名地仙亲自踏临这座不值一提的滨海小镇。
明鳞被迫以尚未恢复的仙灵应战，纵使她自幼所学仙法仙术之精妙远超下界术法，在仙灵残缺的情况下也招架不住三名最强地仙的围攻，迫不得已在战上几回合后施展仙术遁走。
三名地仙虽然正面可以击败明鳞，却仍然无法破解遁逃的仙术找出明鳞的踪迹，只好在维持着雷牢的情况下使用神识搜寻。
奈何同样受限于术法的差距，或者说此刻的地仙除了因法则异变能在绝对力量和法则掌控上压仙人一头，其余仍是有质的差距。
依靠隐匿之术，明鳞本可静静待到三人无法再维持雷牢后悄悄离开，最终却还是败在了“人”上。
地仙，称号中虽带着仙字，仍是凡间的生灵，说直接一点，不过是实力超强的人罢了，他们比身心皆经过天劫洗礼的真仙弱，但也因为弱小，比真仙更胜在计谋。
尽管这看起来很卑劣。
“平枝家长女，包庇下界堕仙，当杀。”
很简单，也很混账的一条公告被地仙用传音无差别地覆盖了整个晨曦国，不论山石草木还是花鸟鱼虫都在声浪中颤抖。
海息镇广场上本来应该搭建起神祈舞祭的位置，锁仙石打造的斩仙台岿然矗立，却只是为了斩杀一介凡人。
“千万别来。”
被锁在斩仙台上的绚子在心中祈求，但与明鳞相处了这些时间后，她又深知她怎么可能不来。
斩仙台引来灭仙劫雷落下之前，早已人去楼空不负往日热闹的海息镇外，一个纤瘦的身影显出形来，迈入小镇的步伐有些疲惫。
为什么呢？
缓慢地走向那个广场，仅仅诞生在这个世界十余年的初生仙人认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自己做错了什么吗？自己的父母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要被这样对待呢？
可以推演世间万物的仙心却算不出自己的命运，怀着疑惑和不解，小小的仙人跪在了斩仙台下，以自己的性命交换恳求围攻仙山的三名地仙放过绚子。
即使是仙山陷落的那一日，仙人们被下界的修仙者围杀的时候，也没有任何一个仙人流露出过恐惧和屈服。
但这一刻，明鳞害怕了。她并不惧怕自己的死，而是害怕绚子这样的一个普通人在仅有仙人和地仙的场合中哪怕遭受一点流出的能量都会死去的脆弱。
“请你们让她安全地离开。”
撇开“仙人”这个天生自带的光环后，名为明鳞的少女恳切地请求。
然后啊，然后发生了什么呢？
记忆有些模糊了，只记得三名地仙错愕后的狂笑，落下的雷霆和飞溅的鲜血。
“仙人，应运天道而生，又逆天而行。”
“鳞儿啊，我们虽然自称为仙，但也不可忘了自己同样是人。”
父亲曾经这样对自己说过。
自己作为仙人都清楚这些，为什么那些自命地仙者反而能够枉顾同为凡灵的生命呢？
体内的仙灵在疑惑和暴怒中缓缓逆转，酝酿成了可怖的风暴。
……
“天生异象，气分阴阳。”
东陆古老的文献记载了那天的异变，一个偏安一隅的岛国从此消失在海图上，最终在岁月流逝中被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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