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阿娅总觉得面前这个须发皆白、面相看上去还挺和善，哪怕刚才面对刺杀都不显山不露水的老人，在此时身上的“势”一下子就变得凛然起来。
“乔乔，你敢保证你说的话是真的吗？”吴圣臣眯着眼睛问道。
“喂，你确定不考虑一下再……”
阿娅莫名感觉有点不对劲，原本还想再劝乔乔考虑清楚，但乔乔似乎很信任吴圣臣，立刻点头肯定。
“当然，爹他说送进皇宫的是葡萄酒，但是里面其实都藏了兵器。”乔乔的双眼紧紧盯着吴圣臣，双手却有些不安地揪住了衣角，“我不信爹会做造反这种事情，所以……那个，吴爷爷……我爹他……”
要是你爹真的打算谋反这就算是大义灭亲了吧。旁观的阿娅翻了个白眼，说到底和自己没什么关系，自己只想去找星见，你们赶紧完事好吧？
“乔乔，你知道你把这事情告诉我意味着什么吗？”
吴圣臣沉声问道。
“私藏军械、擅自偷运入宫，此等大逆不道之举依律当诛，即使思达是我朝重臣也一样。”吴圣臣的瞳孔里仿佛结着冰，“而你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我，我应该第一时间派出禁卫将思达拿下，禀报陛下后甚至可以直接斩首。”
“欸、诶？”原本急于求证的乔乔被一句反问问蒙了。
她几乎没有见过吴圣臣在自己面前露出这副神情，和记忆中那个慈祥的爷爷判若两人，但这才应该是他原本的样子，侍奉三朝不倒，代替当今皇帝执掌朝政，这份果断是必须要满足的条件。
“你刚才的话差点害死思达——”吴圣臣顿了顿，“如果现在这个大殿里还有外人的话。”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阿娅身上。
“喂，别看我啊！你们自己当着我的面聊天还不用东陆的语言，被听到了怪我咯？”阿娅在胸前架起双手摆出一个类似格斗起手式的架势泰拳警告，汗颜道。
“呵，阿娅阁下说笑了，乔乔既然放心地带你潜入皇宫，那么至少她是信任你的。思达这人我了解，绝对不会将底细不明的人放在自己女儿身边。”
听你这意思是把我当护卫了？虽说他这么想也正常，毕竟一大小姐身边实力不错能够打倒一那么神勇的刺客的人基本都会被默认成护卫。
阿娅无语了一会，问题是我还真不是什么大小姐的贴身护卫啊，纯粹就是我想进来结果被缠上了。
但就这样误会也不错，只要对自己找星见有利就可以了。
于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个设定，阿娅默默竖起拇指。
“所以说，你刚才说‘差点害死’，”阿娅的眼珠转了转，“也就是说，这件事其实有转机？”
“然也，毕竟那些军械是老朽交代思达送进宫的，只是这种事情毕竟不是适合让更多人知道，若是真的公开出来，就算是老朽，为了自保也只能被迫把罪责加在思达身上了。”
吴圣臣笑眯眯地说道。
乔乔这时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爷爷？”
“哈哈，所以以后可要记住了，别再轻易问出这种问题了。”
“为什么要把军械运进皇城？这里应该不缺那种东西吧？”阿娅有点好奇地问了一嘴。
“以防万一——虽然现在已经不仅仅是‘万一’了。”吴圣臣暗示般瞥了一眼仍然躺倒在地的刘夙。
他这一眼倒是让阿娅又注意了过去：“那家伙，不把他绑起来吗？那家伙还挺危险的，我要是不拼着挨他一枪都未必追的上他的速度。”
“不必，已经死了。”
“开什么玩笑，我可没有下死手——咦，真的死了？”
仔细倾听那个方向的心跳呼吸却都是一片安静，和旁边几具死在刘夙枪下的殿卫一模一样。
“燃命的丹药，不管他成或不成都是这样的结局了。”
“那代价还真不小，这是多大仇啊。”阿娅咂了咂嘴，命都没了，难怪突然这么猛。
“的确算是血海深仇了。”
……
刘氏家族在西楚的诸侯中算是地位特殊的一支，特殊的原因也自然是因为他们的姓氏来源是汉中王刘邦，那位曾经与西楚霸王项羽争夺天下的枭雄。
当然，西楚帝国的刘氏家族已经不是当初汉王的直系血脉，仅仅是一支旁系。垓下一战项羽大破汉军后虽然赢得了这场楚汉之争，但楚军同样元气大伤，暂时无力对原先汉王的领地汉中用兵。
那时候替代刘邦接管汉中的就是刘邦的这一系旁支血亲，尽管声望远不如汉王，但毕竟血统在那里，如果这一系借汉王的名义反对他，对于西楚仍然是不小的麻烦，即使最后能胜，整个国家仍然要动荡数年。
已经将目光放到了更长远发展的霸王罕见地选择了怀柔策略，允许这一系旁支刘家保留了一部分汉中土地的同时还重新封授汉中候，给了极大的尊荣。
此后直至十年前，西楚皇室都在使用各种软刀子不动声色地削减刘家的权力，到了最近几代，刘家尽管还保有汉中候的封号，但原先近半的汉中土地所剩无几，原先保留的部分军队也完全瓦解，当代家主也仅仅在朝中担任一个名义上品级不低却无实权的职位，剩下的只有表面风光了。
刘家自己也看的真切，一直在寻求破局，但削弱刘家是西楚皇室的祖训，只要西楚皇室还在一天，他们就永无翻身之日。
历代刘家家主都清楚如今已经不是楚汉相争的时代，就算心有不忿也只能逆来顺受。奈何十年前这一代家主偏偏是个充满了抗争精神的人，眼一闭心一横拍板子要暗中积蓄力量造反。
一般来说充满抗争精神的人无非成败两种结果，要成，尤其是在本就极为艰难的处境下，要求的智谋心性无不是顶尖，而且还要足够强的运气，可惜这位刘家家主并不是那种天选之子。
所以……就没有然后了。
西楚皇室虽然一直想要一劳永逸，但刘家一直乖乖听话不给机会，好不容易遇到个脑子缺根弦的刘家家主当然不会放过机会。
十年前的一个雨夜，大队皇城禁卫包围了刘家府邸，直系血脉不论大人孩子，三十八人一个不留，庭院烧成一片白地。
……
“那次的事情是我向陛下建言的，说刘夙与我有血海深仇并不为过。”吴圣臣平静地说道，仿佛那个下令杀尽一族的人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人类真是凶残，一言不合杀你全家，换了龙族就根本不可能存在这种事情。阿娅感叹了一下，虽说某种程度上龙族也没什么“家族”都概念就是了。
“抱歉，突然就扯了些题外话。”
吴圣臣笑了笑，重新将目光移到阿娅和乔乔身上，“乔乔，你还有问题吗？”
……
在阿娅为了自己的龙身安全奋斗的时候，距离皇城几里开外的中城区里，公主殿下正专心致志地用筷子把一块鹅肉蘸在面前的一小碟淡黄色质感透明的酱料里。
“呜~~这个就是家乡的味道吗？！”
舌尖的味蕾感受到那混杂着酸甜和鹅肉喷香的味道时，蒂兰一手托腮露出了身体快要融化的幸福表情。
深井烧鹅。
蒂兰万万没想到居然能在异世界尝到烧鹅，而且不论是做法还是味道都与记忆中惊人地相似，尤其是蘸了酸梅酱以后，堪称人间美味，以前在西陆找到的那些东方料理都弱爆了。
……啊，倒不是公主殿下把寻找情报和那位北风总管的事情抛在脑后了，主要是没料到北风用来掩饰伪装的地方居然是一间食肆。
然后又恰巧遇到总管大人外出迟迟未归因此需要等待北风的人以特殊传讯方式通知，这点时间出去晃悠也不太够，又刚好差不多到中午了，于是就在这里解决午饭算了。
嗯，就是这样，和嘴馋没什么关系，没有。
“客人，这是您点的竹升面。”
“粉蒸排骨。”
“马蹄糕。”
“金牌叉烧。”
“上汤苋菜。”
“……”
……大概，没有。
某天，洛京的中城区忽然就流传出“某位拥有着漂亮的银色长发的孤独美食家”这样的坊间传言。
酒过三巡——蒂兰放下手里装着冰冻柠檬茶的玻璃杯，看了看面前小有规模的空碗碟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小二，结账！”
“诶！来咯！”马上就有应声，但这时候不少的客人也都吃饱喝足，一时半会小二有些忙不过来。
“喂喂，听说了吗？今天早上早朝的时候有人闯进来皇宫行刺呢。”
“行刺？比那夸张多了，明明就是光明正大地杀了进去，殿上好几个金甲殿卫都死了。”
“有这么离谱吗？那现在朝上……”
“不知道，丞相好像下令封锁了消息，还不知道陛下和其他人怎么样。”
食客间某些不太寻常的议论落入了蒂兰的耳中。
按照项翎的说法，皇权争夺即将爆发，最近洛京都不会太平，不会从现在就已经开始了吧？
别吧，还想着找到了阿娅的话就开溜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