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鼻的血腥气。那是屏息都无法阻挡的浓郁气味,那股如同铁锈般的味道能够直接穿透粘膜皮肤和骨骼直达大脑,让人头脑发胀又无法逃避。
“噗咳咳!呸!”
项翎感觉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自己身上,沉重的压迫感让自己几乎喘不过气,而嘴里也有种强烈的异物感。
意识迅速地恢复清明,睁开眼的项翎视野仍然相当狭窄,身下是被鲜血浸润的草地,而自己的嘴里大概是跌倒时不慎溅到嘴里的泥土。
尽管大脑还处在混乱的状态,但潜意识中已经形成了的反射让她没有第一时间做任何大动作,而是在不发出动静的情况下维持呼吸恢复体力。
当确认周围的响动只剩下了草原上呼啸而过的风时,身体也从醒来后麻木的状态渐渐重新回到控制,也就是这时候,她用右手手肘支撑着地面,用身体顶起身上压迫的重物时立刻向外翻滚,脱离重物压迫范围后就地捡起趴着时已经看准了的一把掉落在地的弯刀握在手中戒备四周。
环顾一圈通过视线再度确认了安全,项翎才略微安心了一点,站起身子仔细观察四周。
简单粗暴地说,一片战场,压在自己身上的是一匹战马的尸体。
而再细致一点,这里是一处小规模遭遇战发生的地方。周围的景象应该是西北草原,再加上尸体装束的判断,交战双方无疑是江东军游骑兵和草原人。
一支斥候骑兵队与草原人游骑发生了遭遇,地面上草原人的尸体数量比江东军骑兵多,骑兵尸体身上铠甲装备也还在,那么最后打赢这场遭遇战的应该是江东军——如果是草原人赢了,以他们那种部落联军的松散制度和资源匮乏程度,绝对会将任何一件江东军的精良装备搜刮一空。
自己……对,自己是这支斥候队的一员。
项翎按着有些晕乎的脑袋回忆,无数记忆片段闪回才勉强确认了现状。
前不久独自一人拿着由皇帝授意来自兵部的特令作为一名新兵加入江东军序列,在初次随斥候大队进行深入草原的威力侦查时就陷入了一场生死战。
项翎的实力虽然不错,但远远没到后来强无敌的程度,更何况在战场上,个人实力的出众未必能够大杀四方。当敌人从四面八方围杀过来时,即使是一个剑道大师也可能被随时飞来的冷箭放倒。
自己之前似乎就是被这样一支冷箭偷袭射倒了身下坐骑,加入斥候队这么短暂的一点时间内训练起来的骑乘技术完全不足以让她应对这样的场面,不慎跌落地面后倒霉地被自己的坐骑压倒。
不幸中的万幸就是自己的战友在付出了二十多人将近半数的阵亡后歼灭了对手,不然自己就算被压在马下最后也一定会被敌人发现。
接下来,自己应该返回江东军游骑兵的前锋营地,印象中那段距离虽然不算很远,但靠脚力去走也需要不少时间。
而且动作要快,在这里遭遇的草原人前锋只是和己方一样的巡骑,随之而来的会是草原人又一波为了突破雁门关南下的攻势,如果不及时回防,这次出关建立前进营地的江东军右护翼军将会蒙受巨大损失……
“嗯?”
刚掉头朝记忆中来的方向跑出几十米,项翎却忽然呆住了。
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不,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必须赶紧返回前进营地和那里的驻军一起战斗才行。自己来到西北边境的目的就是通过战争积累战功,这种时候必须在正面战场。
茫茫草原上几乎没有任何参照物,但好在还能够循着地面上江东军游骑撤退留下的痕迹确认路径。以项翎的脚力,全力奔跑的速度已经足够媲美战马了。
终于在日落时分,前锋营地的轮廓出现在了视线中。
但让人意外的是,以军纪严明战斗力剽悍著称的江东军,在收到了敌人来犯的消息时仍然在正常地埋锅造饭,虽然也有日常全副武装在营地驻守的士兵,但这副景象完全不像是做好了战斗准备。
“什么人……斥候?”
从小草坡上走下来的项翎被营门守卫第一时间注意到,挽弓搭箭的同时也因为看清了项翎的装束,弓弦只是半张。
不过项翎的举动却完全出乎了卫兵的意料。
“怎么回事?!”
项翎几乎是怒不可遏地大步闯到大门前,一把揪出了守卫营门卫队的小队长,“敌人随时有可能袭击!战备呢?营地武装?还没通知关塞吗?!”
小队长也被项翎的暴怒气势震慑了一下。项翎的眉眼神色、语气姿态都完全不像是普通士兵该有的,他只在统领以上的高级军官身上才见过,一秒以后才反应过来项翎只是一个普通的斥候骑兵,皱着眉一把拨开了项翎的手。
“注意你说话的态度!新兵!”他怒斥了一声。
“……抱歉。”
项翎愣了一下后也有点困惑,刚才训斥质问时自己的动作几乎是刻在了DNA上一样一气呵成自然而然,仿佛无数次这么做以后产生的肌肉记忆。
不过也多亏这个小队长对项翎还有点印象,记得这个初来乍到却相当适应并且把骑兵营里能打的都收拾一遍的新兵,所以项翎的话还是听进去了点。
“算了,你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和斥候大队去威力侦查了吗?怎么弄成这样。还有你刚才说的战备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话时,项翎终于发现了不对。
“大队呢?许斌队长他们没有回来?”
“两个百人骑兵队都没有回来,杨统领已经派人去联络了。”
“怎么可能?!”
项翎下意识想要大喊出声,但还是克制住了,低头沉思道,“在来到营地附近前我都是追着马队行进的痕迹……也就是说他们的踪迹最后是在营地附近消失的……”
“喂,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小队长也意识到了什么,“你是怎么弄成这鬼样子的?”
“我们遭遇了草原人巡骑,数量比我们多,我当时被打晕了,歼灭他们以后许斌队长应该带队返回了。”
听她的说法,就算是边上的普通士兵也咂摸出不对味来,尽管没有交头接耳,但心里也有了各种揣测。
“所有人原地待命!我去通报统领。”
小队长大声说道,然后看向项翎,“你先回营房待命。”
斥候骑兵营的营房是独立于步兵的,因为斥候都是些轻骑兵,也并不需要辅助装备重甲的人手,所以在大部分兵力都被派遣出未归的情况下,骑兵营房几乎是空荡荡的。
不过并非空无一人。
“小翎?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走进营地,营帐前空地上一个正在给铠甲武器上油保养的少年惊喜地抬头看向项翎。
或许用少女来称呼她更加妥当。少女和被那位至尊捡回之前的项翎一样,是个项翎在前往雁门关报到路上遇到的孩子,年龄跟项翎差不多。
那时的她靠着小偷小摸维持生计,却倒霉地撞上了项翎,被轻易制服后就缠上了项翎。尽管认识的过程不那么愉快,但相近的出身和少女开朗的性格也让项翎对她多了些亲近,最后被死缠烂打着答应了带她进入军队。
虽然西楚的军事体制相当严密,但项翎手里毕竟有着兵部和皇室的双重特令在手,当时江东军的统帅直接将她当作了关系户,所以也没有多为难她和小七。
哦,对,少女没有名字,只是常被人这么称呼。
相对被带回皇宫后吃喝不愁并且刻苦修炼的项翎,小七的身体几乎可以用单薄来形容,即使在军队里也不可能和士兵一样去作战,只能在营地里做些保养装备搬运物资的活,当然,某种程度这也是件好事,至少不需要项翎去担心她的安危。
“嗯,发生了一点意外。”
项翎干脆也席地坐下,随手拿了一把弯刀在一地工具中选出磨刀石打磨起来,一边打磨一边大概叙述了一下自己的遭遇。
“哇!小翎你居然在那种情况下活下来了,太厉害了吧?”
“你在说什么呢?”项翎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我可是第一时间就被从马上掀翻下来还被自己的坐骑砸晕了。”
真是的,说起来还有些丢脸。
“和这没关系!”小七坚持道,“那可是草原人!能活下来就很厉害了啊!”
小七对于项翎的实力其实并没有什么概念,但她从口口相传的传闻里知道草原人一直是帝国西北边陲的心腹大患——至少在那时,项翎还没有接手西北防务时是这样。
“或许吧……”
对此项翎也只好无奈地笑笑了,和小七争论这个问题没什么意思。
“对了,然后呢?之前营地里其他人都接到命令集合出发了,他们是有什么工作吗?”
“工作吗?找回失踪的人算吗。”项翎忽然感觉有些困倦,眼帘略略一合。
?!!
就是这闭眼的一瞬,猩红画面闪灭,项翎仿佛预感到了什么的降临,心脏如同要跳出胸膛,心跳声密集如阵前擂鼓。
这个糟糕的预感是……怎么回事?
呜呜——呜——
铛铛铛……
营房外的号角和营地里催人夺命的急促钟声让整片营地都陷入了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