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天……
并不，一点都不熟悉。
少女很确信这一点。自己日夜居住的塔楼中天花板有什么样的花纹、上面有几道划痕和缺口她都数的清清楚楚。
更何况在逐渐复苏的记忆中，塔楼的天花板应该已经在夜里的灾难下坍塌了才对。
嗯？
从昏迷中苏醒渐渐恢复运转的大脑让她想起了更多的事情。
记忆中最后一幕是向着巨龙脊背的伤口伸出双手，闪烁的光流汇聚在上方，紧接着就是天旋地转的晕眩感和大脑被掏干净的空虚感。
逃出塔楼、遇见巨龙、实现愿望什么的，感觉比起实际发生的更像是瑰奇的梦境呢。
话说回来，自己现在是在哪里？
刚醒来的时候无论是思考还是感觉都有些迟钝，但室内熟悉的装潢风格还是唤起了一部分少女更加久远的记忆。
这里是成为“高塔上的公主”之前，在父亲和其他家族成员一同居住的房屋内属于自己的房间。
结果还是被抓回来了吗？
少女盯着天花板发了好一会呆。
回想起来，少女也不知道自己那时候为什么会有勇气和一个对于自己而言近乎无所不能的强大存在谈条件。
堂堂巨龙却对一个人类少女低声下气地求助，巴巴地谈条件，这种事情怎么想都不像是会在现实世界发生的。
也难怪祂没有履行和自己的约定了。
倒不如说祂没有因为被区区人类戏弄而愤怒地杀死自己甚至彻底毁灭火镰领已经值得庆幸了。
……嗯，如果把火镰领彻底夷为平地，烧成废墟和灰烬遍布的荒原，自己是不是也不会被抓回来，也不用再去面对被自己称作“父亲”的男人强行赋予自己的名为“婚约”的责任。
这么一想，反而有些遗憾啊，没能彻底激怒巨龙先生。
对于脑海里突然冒出来的可怕想法，少女自己都忍不住有些惊讶。
原来自己的内心深处埋藏着那么多怨恨吗？
但不论自己再如何多想，大脑如何丰富细节和色彩，那副画面也仅仅能存在于自己的遐想中了。
放弃这种没有意义的思考吧，想想该怎么和父亲交代？自己擅自逃到领地的边缘地带可不是区区一句躲避灾害就能糊弄过去的。
她绝对不想看到第二个人因为自己的错误而被父亲惩罚。
……说来奇怪，分明刚刚还在幻想着巨龙先生一怒之下毁灭整个火镰领杀死成千上万的人，如今自己却为一个只是每天守在门外甚至没有真正见过几面的仆人忧虑。
人类还真是矛盾的个体。
不，或许只是距离感的差别吧。
巨龙毁灭一个人类聚居地只需要高空喷出几口炽烈的吐息，人类就会像被开水淹没的蚂蚁一样死去，而父亲却会让自己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的鲜血流淌殆尽、呼吸缓缓停歇、身体渐渐冷却，让自己切实感受到一个人因为自己而死。
归根到底，只是自己不希望被那种罪恶感包裹罢了。
诶？原来这么卑鄙吗？自己这个人啊……
下意识地去逃避近在眼前就要面对的麻烦，少女自我保护般地选择放空了思维。
嗯，还是不想了。
话说回来，夜里发生的事情真的不是一个离奇的梦境吗？又或许那只是自己过于期望从这见鬼的命运中解脱出来而臆想出的景象？
这时，房门忽然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带些尘土和烧焦木料气息的空气从外面涌了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轻声的脚步。
是父亲吗？
少女也想不出这种时候除了那个男人还有谁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逃避的本能让她几乎是在听到声音的第一时间久重新闭上了双眼装作还未醒来。
橡木质的托盘放置在床头柜上发出来清脆的响声，同时在耳边响起的还有细微的衣料摩擦声，还伴随着一丝微妙的香气。
那并不是属于父亲的气味。
尽管平日里自己根本不愿见父亲，即使他来探望自己也都是隔着门板简单敷衍几句，但父亲的气息绝对不是这样？
可到底是……
“装睡的小伎俩在我的面前可没有用，不过小心思这么多，看来也是一个坏女孩啊。”
“欸……？”
被一语点破的少女惊诧间不自主地睁开双眼，正巧对上一对湛蓝的眸子，眼波荡漾如同一汪秋水，少有的纯净白金发色和凝脂般的肌肤像是一位来自北国的公主。
在人群中足够引起骚动的美人。
她绝对当得起这个评价。
少女已经是整个火镰领甚至其他建立了交流的人类聚居地中都公认的美少女，甚至在八岁那年初次出席领地内的社交晚会时就有宾客提出签订婚约，否则父亲也不会将自己看得这么重要。
但即使是这样，在与床前的女性对视时少女仍然感到了一丝自卑。
倒并不是样貌上的差距，而是气质。哪怕只是普通地站在那里也散发出高高在上凛然不可侵的距离感。
而当目光向下移到她的着装时，少女更加震惊了。
和蕾梅斯阿姨想同样是的朴素女仆装，黑色的底裙和白色带一点花边的围裙以及头带。
这个女孩子……居然是女仆？开什么玩笑？
“怎么？看到我很惊讶？”
“不……倒不如说，我应该并不认识您。请问……”
少女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而床前的美人却在听到这句话时露出了意味深长又勾人心魄的微笑。
“不认识吗？也是呢。”
美人轻俯下身，单手撩开没有被头带压住而垂落的几缕发丝让自己的双眼完全直视少女，“如果这样的话，会不会唤醒一些你的记忆呢？人类？”
少女愈发惊讶的表情中，那对原本湛蓝澄澈的眸子迅速晕染变成汽灯般的耀眼金色，无形的威压让躺在床上的少女浑身僵硬，小嘴微张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昏迷之前的回忆中那巨大的黄金竖瞳实在是给她留下了过于深刻的印象。
当眸子重新变回蓝色时，少女才终于取回了自己的语言能力。
“巨龙……先……小姐？”
“不错，以性别来划分的话，我的确是女性。”
美人仍然没有把脸从少女的上方移开。
“但……为什么会……”
少女的思绪有些混乱。
自己把巨龙小姐称作先生会不会让她生气？不对，她真的好好看……但为什么会穿着女仆装站在自己面前？也不对，她会不会已经把火镰领毁灭了？
“关于这个，我可以说明清楚，但在此之前——”
龙女仆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开始变得有些僵硬，“人类，把爪子从我的胸口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