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钢铁装甲内,魔导核心发出沉重的轰鸣,推动战车转动履带碾过已经破碎的藩篱铁丝网和堆满尸体的壕沟,骨骼、血肉和金属在数十吨的重量下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还有些尚且存活但被压在了一堆残骸下的幸存者在发出有气无力地呻吟和求救声。
伴随着屏住呼吸都没法抑制钻入鼻腔和口腔的血腥气息和烟尘,任何一个正常人身处此地恐怕都会忍不住呕吐。
所以自己大抵已经算不上是个正常人了吧?
约翰自嘲般地扯动了一下嘴角,却疲惫到连一个自嘲的笑容都挤不出来,而即便是这样,肌肉牵动也让身上的伤口传来一阵麻木的痛楚。
身上有多少伤口?都是怎么受的伤?
约翰已经记不清楚了,后背、胸前、腹部、双腿和手臂,似乎所有还有知觉的地方都在传递痛感。
不知道是自己还是别人的鲜血干涸后混杂着摸爬滚打沾染的尘土在头发和身上留下一片片板结的污迹,听那个情报贩子说野猪之类的动物会在身上沾满泥浆以后去滚上一层砂石草叶小树枝,干了以后二二三四再来一次,如此反复之后就会得到一层盔甲一样的外皮,可以弹开一般猎弓发射的箭矢。
没准身上这些血污板结哪天能在战场上救自己一命也说不定。
不过属实是有些异想天开了。毕竟自己要面对的可不是猎人的弓箭和陷阱,而是镰刀魔族几下子就能贯穿圆盾的利爪和兽人族战士沉重的战斧,时不时还有蹄族弓箭手沉重的破甲箭——
那玩意的威力他就见识过一次,十多个披着板甲的步兵撤退不及被一轮并不算密集的箭雨笼罩后只活着回来了五个人。
回想起这两天的经历约翰都不禁有些双腿发软,要不是手上的长矛还能当拐杖支撑一下恐怕直接就扑地上了——也有可能是一场大战后确实力竭了。
约翰做梦也想不到自己面临的居然会是这样的场面。明明一个月前成为了神仆的他还在提拉苏给街角的小圣堂帮忙,在街边巡逻的神圣骑士里有情报贩子这个好哥们能时常聊聊天听点新鲜事,还能天天见到妮卡小姐甚至可以和她共进晚餐……
当然,是在小圣堂那间用作公共餐厅的侧厅里,中间隔着七八个神职人员和修女。
但说实话,这样的生活在以前的自己眼中简直想都不敢想。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如果不是自己一时热血上头的话。
转折点发生在北方的战线再次被推动的时候,魔族和兽人的先锋军直接无视了被击溃和分割包围的前线军队直奔着教廷所在的直辖区而来,而神圣联盟的其他成员在后续的大规模推进下也不敢分出太多兵力支援教廷。
结果就是作为神权统治的中心,巅峰时期曾经拥有十万神圣骑士的教廷在前线接连损失了大量骑士后根本拿不出足够御敌的力量。
迫不得已之下,圣城的神圣骑士团本部只能临时征召领地内的子民紧急训练一支军队,当然,时间紧迫的情况下这样仓促训练出的军队绝不可能是合格的队伍,但好在他们也不需要多少阵型变化和严密的军纪。
以防御和阵地战为目的的话,练出些能够填战线的长矛手就已经足够了。
当时已经成为“神仆”并且协助修女们工作的约翰原本并不在征召的对象中,但他就是这么鬼使神差地主动提出了请求。
“虽然和我没什么关系,但相信我,你活着从战场上回来的概率不会比巨龙被公主抢走发生的概率大。”
那个情报贩子也曾经一本正经地劝过自己。
“那算什么奇怪的比喻啊……”
但当时的约翰只是笑,想法却一点都没有动摇,而还有一句藏在心里没有说出的话是“那不是还有那么一点概率能凯旋归来成为英雄吗?”
如果真的要去仔细回想动机也并非毫无头绪,这个年纪的男人总是会因为一些事情被刺激到然后热血上涌嘛。
比如某天结束了晚餐的分发之后自己洗干净了一箱餐具扛着往回走时见到一位神圣骑士郑重其事地向着妮卡小姐单膝下跪的场景。
“那家伙?他倒的确是在追求那个小修女来着,不过那女孩也没答应。怎么?伤心了?”
情报贩子当时的表情完全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放心好了,那女孩还年轻,修女可不会这么早结婚,至于交往这方面,教会的那些戒律你也多少知道点吧,肯定不会让你幻灭的。”
“啧,滚滚滚!我才没有难过!我可没奢求妮卡小姐那么优秀的女孩子会看上我。”
“那就不说了呗,你自己想清楚就好。”
嘴上虽然是这么说,但心里的想法终究不可能骗过自己,只是约翰自己都觉得把自己和一个神圣骑士放在一块比根本就是云泥之别,妮卡小姐对这样的自己好大概也只是她那善良的性格不会忽视掉一个向往光明的灵魂……
呸!自己到底在多愁善感些什么?怎么跟个自己以前最看不起的娘炮一样婆婆妈妈的?
如果真的想要有自信去把那个神圣骑士比下去光在这里自怨自艾可没用。神圣骑士是神明的利刃,光明和正义的捍卫者,自己想要压过那样的人就只有成为英雄。
拯救世界的英雄!
呃……拯救世界难度可能有点大,但至少要立下值得一书的功绩吧。
然后,这个曾经的街溜子,现在的圣堂帮工“神仆”以及立志成为英雄的约翰正式成为了神圣教廷临时整编兵团的一个长矛手,在短暂的训练后站上了成为教廷北大门的奥梵提克高地。
然后他见识到了地狱。
从前约翰所见过最惨烈的景象无非也就是黑街里几十号人斗殴打得头破血流,断几根骨头掉半根手指的场面已经足够可怕,而踏上这片燃烧的土地时他才觉得以前见过的那些是那么温和美好。
第一次战斗之前约翰紧张得手脚冰凉,仅剩的思维能力一直在重复演练短暂训练中学到的步伐、刺杀和格挡动作,而当敌人怒吼着冲上来时,那仅存的冷静也烟消云散。
大部分被征召来填充到一线的士兵都是些武器都握不稳的新人,一脸茫然地就踏上了战场,甚至还没看清敌人长什么样就被浪潮般一波一波冲上来的镰刀魔切碎,而约翰仅仅是运气好被压在了壕沟的最底下,最后被一个以前做过佣兵的半老头子挖了出来。
敌人的主攻方向不在他所在的防区时,约翰才终于能坐在一堆一堆的尸体中间喘一口气。
最后还是从魔导之都援助过来的试做新型战车替他们这些填线的步兵消灭了来犯的敌人,此刻那些钢铁怪物们正排成一排向下山的方向开去肃清残敌,而前些日子战死者的尸体却一直没能得到清理。
过去几天的尸体和新战死的人堆在一块,腐臭和血腥气一同冲进鼻子里时,不知是味道过于刺激还是内心压抑的恐惧爆发,约翰终于控制不住地抱着脑袋痛哭流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