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就真的起作用了？”
公主殿下忍不住张大了嘴发出困惑的声音。
“我也不知道女神陛下心里的真实想法，不过她确实接受了。”
源摊开手，“如果硬要解释的话，或许是认清了自己的内心？她大概是那种性格的人吧，心里永远有无穷尽的欲望，想要踩着所有人登上顶峰的类型，登上至高神座以后，这个世界的一切对于她已经没有意义了，所以才能毫不犹豫地把世界当作筹码去换取征服新世界的机会。”
“之前一直觉得是个恋爱脑的逗比来着……姑且就当是这样吧，”
蒂兰有些残念，想起第一次见面时那位被自己喷了一脸咖啡的窘状。
然后，公主殿下渐渐回过神来。
“这是哪里？”
距离她从混沌中醒来并没有过去多久，脑袋也还有点昏沉，体感时间最多过去了五六分钟。
周围仍然不是寻常风景，自下而上透着由紫到黑的渐变色彩，最下方则是一条形似缎带的紫色长河，水晶般晶莹剔透的河面沉浮着无数璀璨光点犹如夜空中的星辰。
“回头看看，应该能猜到吧？”
顺着源的声音回头，蒂兰看到了一道通天彻地的光芒，她很难去形容那是一副怎样的光景，毕竟光不存在具象的形状，可她又觉得自己仿佛能在这片璀璨的光芒中看到星罗棋布的节点，只要专心凝视其中一个就仿佛能瞥见海量的画面如同走马灯闪过。
“别太沉浸其中哦，虽然我们俩现在都不算是普通的意识体了，但一下子接受一整个世界的信息负担还是很夸张的，要是这时候出点意外我也束手无策了。”
源提醒了一句，打断了出于好奇心险些真去查看那些星点的蒂兰。
“那是世界树？居然长这副样子。”
“总不能真指望是一棵树吧？那只是个方便理解的比喻而已啦。本质上应该是无数世界的集合体，然后诞生了按照某套规则运转的管理系统而已。”
“我们成功了？”
蒂兰低头看自己的手，素白纤细，却仍有常年握剑留下的茧和粗糙的痕迹，“那这身体是怎么回事？”
作为魂穿的外来者，自己应该也是以灵魂或者说意识体的形式返回地球才对，如果现在已经在路上了，那应该已经没有身体里才对。
“这里毕竟不是意识空间，硬要说的话是基于魔界残骸和漂移术式构建的方舟，本质上也算一个小世界，当然不可能让意识长期脱离身体存在，所以我把术式借用的那些地脉能量集合了一下作为你的灵魂凭依，至于现在的模样大概是意识具象化形成的。”
“所以说现在的我是能量体吗？那是不是……”
公主殿下思考了一下，忽然闭上眼睛开始努力想象。
源眼睁睁地看着原本只能说勉强稍有起伏的一马平川一口气变成了巍峨的崇山峻岭，表情顿时精彩起来。
“噢噢噢！真的有用！”
感受到胸口分量的变化，惊喜地睁眼，但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一下这份满足感，胸前的饱满就像是变魔术一样消失了。
“喂！这怎么回事啊！我的胸呢？你给藏哪去了？！”
“就算你撕了我也没法还给你啊喂！”
源被张牙舞爪的公主殿下敲了一头包，“都说了是意识具象化，集中精力去想象暂时地改变当然可以，但只要注意力转移还是会变回你最习惯的样子啊。”
“本小姐命中注定是贫乳是吧？”公主殿下目露凶光。
“当我没说。”源很果断地举手投降。
“哼，放你一马。”
蒂兰撇了撇嘴，又想起更重要的事，“光明女神怎么办？她接受了你的提案，也就是说她也会到我们的世界？”
“没错。”源点头。
“不会出事吗？”
“应该没事吧，就算之前是至高神，没有实现世界漂移，世界大战这种事情肯定不会发生，而且她为了方舟能承载自己还放弃了几乎所有力量，就算到了那边也不会成为什么危险人物……大概吧。”
“说到后面你自己都心虚了啊喂。”
蒂兰注意到源闪烁的眼神，扯了扯嘴角。
不过别说是源，就算是她自己也有点慌。
那位之前可是确确实实站在一个世界顶端的神明，还宣言要攀上世界的顶点，鬼知道到了自己的地球老家会搅出什么风浪，要是不小心引来个大魔王罪过可就大了。
唔，稍微想象一下哪天忽然冒出什么秘密结社或者深层国家支配了几个大国，然后女神陛下闪亮登场宣称统治世界这样的画面也不是没可能出现吧。
“啊，不管了！反正回去了我也只是个普通人，就让该头疼这件事的人头疼去吧，几十亿人天塌下来也轮不到我去顶。”
越想越头大的公主殿下选择摆烂，“比起那个，她人呢？没见到啊。”
“形象一点比喻的话就是用绳索和我们连在一起的另一条方舟上。我们从这里看不到就是了。世界树所在的这片领域不存在时间和空间的概念，视线能观察的范围只在‘世界’、或者说方舟之内，现在能看到的景象是投射在方舟外壁的投影。”
源原地盘腿坐下，分明看起来脚下空无一物，但实际上却是存在实体的，就像是一大块不反光的玻璃。
“到地球还有多久。”
“谁知道呢，这可不是长途列车。可能天长地久也可能转眼就到，我们只有你这个信标引路。”
“我们不会在路上饿死吧？”
“那倒不至于，方舟里术式的能量只需要微不足道的一点就可以维持你的意识，就是主观感受到时间可能会有点久。”
源打了个哈哈，“话说你有没有看过个漫画，说一个人因为按了个按钮被丢进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空间里度过五亿年什么的。”
“这个话题也太不吉利了吧。”
蒂兰打了个哆嗦，“不过确实看过，画风清奇，人长得跟土豆一样，挺抽象的。”
“对对就是那个，思考了五亿年悟出了宇宙真理然后记忆被删了啥的，我们说不定也能这样成为卡密呢。”
稍微思考了一下在这个鬼地方和源待上五亿年，公主殿下觉得自己还是死了更舒服点。
“……再提这个我咬死你。”
“好吧好吧，不提了，本来就是个玩笑嘛，况且我觉得那种状况下更大的可能是向卡兹sama看齐，连数学题都想不出来怎么做的人能思考出啥嘛。而且实在不行咱们俩还可以聊天打发时间，比一个人强多了。”
源举手投降。
“滚，不想浪费口水。”公主殿下比了个中指，背过身坐下盯着那道姑且被称作世界树的光芒发呆。
世界树的光芒闪耀却并不刺眼，其中隐隐有波纹流转，仿佛置身星空俯瞰银河，的确是令人啧啧称奇的绝景，但就算是再壮美的景致，一直盯着看也还是会厌倦的。
尤其是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的情况下。
呃，好无聊。
蒂兰开始试图通过回忆缓解枯燥，不仅回忆穿越前地球上的生活，也在怀念在那个世界将近二十年的人生。
尽管一直想要回去，但毕竟也是阔别了二十年——至少自己的主观感受如此，还是不免有些担忧自己能不能重新回到普通的生活中去。
更重要的是，她在两个世界生活了几乎差不多漫长的时间，其实就连内心深处也有些不确定自己到底应该属于哪边了。
说到底，现在回去的这个选择也是在情势所迫下做出的，如果真的让自己自由选择，自己真的能完全舍弃已经在另一个世界度过的二十年人生吗？
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公主殿下干脆向后仰倒在地试图放空大脑。本来只是无聊而已，开始胡思乱想后心情还更糟糕了。
“唉，确实有点无聊……”
在愈发心烦意乱的公主殿下发出抱怨之前，垂头丧气的叹息声从头顶传来，紧接着视线中就出现了源倒过来的脸。
这家伙站在距离自己脑袋一步外一脸讨好的笑容低头看着自己：“要不咱还是聊会呗，明明是两个人却一句话不说也太浪费了。”
“……行，聊什么？”这一次蒂兰没有拒绝。
“比如，你在那边叫什么？我一直都是称呼你为蒂兰小姐，说实话还真有点好奇你的另一个名字来着。”
“你不会想线下开盒吧？”
“没呢，我哪有这本事。作为交换我也把名字告诉你嘛，好歹也是一起穿越的老乡，这关系不比什么一起同过窗扛过枪分过脏嫖过娼硬多了。”
“免了，我可不想再见到你，就当网上互喷过，我可不想线下约架。”
蒂兰一口回绝。
“好吧，那聊点峥嵘岁月呗。”
“不好意思不存在，我家庭普通长相普通学习一般勉强毕业平时胆小怕事而且运气还行没病没灾的，没有一丝爆点。”
“……我说蒂兰小姐，有人说过你不太擅长聊天吗？”
“反正你不是第一个就是了。”
公主殿下撇撇嘴，倒也没打算继续对源那么刻薄，“兴趣怎么样？”
“喔！这个好，我老喜欢打游戏了。”
“比如……？”
“还挺多的吧，我基本来者不拒，好玩的都玩，要说喜欢的话，呃，GTA？也不知道第六部什么时候出。”
“嗯，感觉画面不如O神……”
“咳咳咳！我其实还有别的爱好来着！看星星怎么说，拿望远镜跑野外露营的那种。”
“哟，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种兴趣。”
蒂兰眨了眨眼，“话说回来我好像也参加过类似的活动，好像是天文社组织的……嘶。”
没来由的，一阵针刺般的疼痛冲入大脑，像是有无数钢针在从内而外穿刺自己的头皮。
怎么回事？
用力按着额头试图缓解那种痛楚，蒂兰抬头看向源，却发现这家伙也露出相当诧异的神情。
等等，好像除了疼痛之外一起浮现的还有一些模糊的片段。
看起来像是自己的记忆？
由圆木搭建的粗糙木屋、昏黄摇曳的烛光、宽敞的木制露台还有……晴朗无云满天繁星的夜空。
疼痛潮水般消退，而记忆则像是被潮水带上沙滩的贝壳留了下来。
“呼……跟你聊天还带强制回忆功能的吗？”
蒂兰长出一口气。
“想起什么有趣的经历了？介意分享下吗？”
源颇感兴趣。
“你的好奇心可真重，只是一次野外观星活动而已。”
“那不是挺有趣的嘛，这种活动我也参加过不少，这么说来咱们也算是同好啊。”
“别，有人拉我一块去而已。”
蒂兰很嫌弃地说。
大约又过去了足足五六倍之前那么长的时间之后，两个穿越者相隔两三米对坐着，再度陷入沉默。
真聊不动了。
“我收回前言，时间太长真有可能疯掉。”源唉声叹气。
“要不你讲点故事吧，在那个世界活了这么久也没听你提几嘴。”
“那个啊，如果有什么很精彩很传奇的故事我当然愿意说，可惜没发生过啊。穿越回来的术式可是个史诗级的大难题，我的时间基本都用在收集知识和探索试错上了，硬要说的话和数学有不小关联……除非蒂兰小姐对解题思路有兴趣。”
回忆了一下自己学高数的惨状，蒂兰坚定地摇头。
“所以说嘛，”
源的神情轻松，“那段经历连我自己都不想回忆……喔。”
他忽然发出一声轻呼，就像是走路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一块松动的地砖趔趄了一下。
然后，在蒂兰诧异的目光中，源挠了挠头：“别紧张，咱们到站了。”
“到了？”
蒂兰先是一愣，看了一眼周围发现外面的景象并没有明显的变化，随后立刻摇头，“先不说到没到，大哥你在消失啊喂。”
“对啊，所以我才说到了嘛。”
说话的工夫，源的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飞灰，脚尖、小腿、膝盖……看起来和常人无异的肉体像是被燃烧的白纸一样焦曲、灰化然后消散。
公主殿下根本没理解过来这是什么情况，但直觉告诉她这应该不是抵达终点时应该有的样子，至少自己的身上并没有出现这副光景。
“别担心我——呃，以我搞的那些事情蒂兰小姐应该不至于担心我，感觉说声好死，开香槟咯比较合适。”
源跟没事人一样无视了身躯的崩溃，在他彻底烧成灰前的最后一瞬间蒂兰居然在这家伙的脸上看到了称得上安详的表情。
搞毛啊。
而在源的身影从眼前消失的同时，身后世界树散发出的光晕也愈加明亮。
准确地说，是在迅速放大。
周围的景象被迅速拉长，整个场景都在一股惊人的吸引力下扭曲变形，整条方舟连同上面的乘客就像是被吸入漩涡的一片叶子不由分说地被牵拉，蒂兰甚至能够感受到自己像是一块面团被揉搓、拉拽然后翻滚拍打。
然后，她的意识在这般天翻地覆中沉入了黑暗。
……
再恢复意识时，感官已经全然不同。
在睁开眼睛之前，从重力感就能判断出自己应当是正躺在某个凹凸不平的斜面上，背部传来的触感十分松软却又伴随着颗粒感，透露出温热的感觉，空气中则弥漫着焦灼的气息，时不时又有一阵清爽的凉风掠过。
随后复苏的是身体各处的知觉，伴随而来的是几乎来自全身地疼痛，烧灼、撕裂、擦伤，相似又各有不同的痛觉几乎瞬间冲垮了蒂兰的意识，甚至能和在北方单挑魔君时受的伤相比。
裂开一点嘴轻轻抽着凉气，蒂兰将双眼撑开一条缝。
果然是受了伤吗？一线的视野里首先是星辰闪烁的夜空，而周围则被橘红色的火光映照，自己仰倒的地方似乎是一个土坑中，周围散落着大量燃烧的木料，看起来像是梁柱、墙面或者是地板一类的残骸。
嗯？木屋？星空？
渐渐恢复思考能力的大脑回忆起先前浮现出的记忆。
无孔不入的痛感让蒂兰不敢起身甚至转动脖子，她只能努力睁大眼睛转动眼珠观察周围，再三确认了自己的处境。
的确是一个巨大坑洞里，自己的位置大概是接近边缘，所以能看到一些坑外的景象。远处是夜晚的密林，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再靠近些是一条溪流和横跨上面的小木桥，连接着直达坑洞附近的一条小径。
自己想起来的其实是穿越前最后的记忆吗？
所以穿越的原因是被卷入了爆炸？而且历经千辛万苦回来之后只能重伤躺在野地里等死？这结局未免太搞人心态了。真要这样还不如留那边跟阿娅愉快玩耍呢！
公主殿下心里万马奔腾。
不是，有没有谁还活着啊，队友呢队友呢救一下啊，我记得我不是一个人来的啊。
像是有神明听到了她的祈祷，耳边除了木料燃烧的噼啪声和风声外真的传来了脚步声。
公主殿下震惊地目光中，一袭白裙，金色长发的女性从坑洞的边缘走下来站在了自己面前，看向她的眼神带着点好奇。
卧槽？女神陛下？您老别来无恙啊。
虽然理论上此时的蒂兰从外表上已经和在那个世界的蒂兰·埃丽丝韵完全不同了，但希莉娅仍然一眼认出了她。
“真过来了啊女神陛下……”
蒂兰的声音虚弱且沙哑，完全分明是从自己的嗓子里发出来却完全不像是自己在说话。
希莉娅的影子被周围的火光投影在地面上，随着火焰跳动一起抖动，白嫩的双脚踩在焦黑的泥土里已经粘上了些许污迹，如同美玉蒙尘。
是真人，应该不是我的幻觉。
我在这躺着，希莉娅站在面前，剩下那个混球呢？
蒂兰回想起失去意识前源说的话。
要是之前听他说这话蒂兰也就当他胡扯，反正源向来不着调，但最后看到的他脸上的神情却并不像是伪装出来的。
那一刻蒂兰真的觉得这家伙身上流露出人生圆满可以去死的满足感。
“如果你在找源的话，他已经死了。”
“……啊？”
蒂兰有点没反应过来。
感觉那家伙要死了和真死了还是两码事，尤其是那家伙在另一个世界日常在死亡边缘反复横跳无论如何都死不掉实在是给她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身体消失，意识消散，以普通人类的定义的确是死了。”
“你怎么知道的？”
“亲眼看到的。”
不再敌对之后希莉娅的耐心好了许多，“我跟在你们后面，看到了那家伙消失的全程。你被这个世界的引力捕获后吸纳，而那个家伙直接变成灰了。”
和最后的记忆对得上……但为什么？
“他和我一样是穿越的，为什么……”
“可能他本来就是死人。”
“啊？等等，死人？亡灵那种？”
地球上显然是没有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即便是在另一个世界，不死生物除非到了高阶否则和常人的差异也非常明显，大部分的要么只会追着生者狂啃要么只会阿巴阿巴，怎么看源都不太像。
“以那边的视角看他没死，但在这边他已经死了。”
“咱能说点能听得懂的不……”
蒂兰很想去思考这句话啥意思，但目前的状态不太允许。
“只是猜测，他在死亡的一瞬间进入了我的世界，由于世界规则的差异状态被固化在生与死之间，因此既不算活着也没有完全死去。”
“所以才怎么都死不掉？”
蒂兰顺着思路理解了一点，“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回来？”
明明在那边的世界还能活蹦乱跳却想回来接受死亡？要说他不知道这个结果，最后那副安详且毫不意外的表情又怎么解释？
“对他来说，‘死去’这个瞬间发生的动作被固化成了一种状态或许才是最痛苦的。”
希莉娅半猜测着说。
这么一来的确能解释得通。
而确认了蒂兰存活的希莉娅似乎并不打算在此继续停留，转身朝着坑外走去：“就此别过吧，蒂兰·埃丽丝韵小姐，哦，这个世界你不叫这个名字，但也没关系了，以后大概不会再见面了。”
“喂……等下！”
蒂兰想提高音量叫住她，但身体内外无处不在的疼痛让她根本不敢大声说话，只能发出半尖锐的气声。
“我对这个新世界很感兴趣，也很期待。变成普通人的你阻止不了我，不过，如果征服她的那天你还活着，我会请你来参加茶会的，毕竟你也算是引路人。”
“不是……”
公主殿下急得抬手，意识却因为激动和因为失血带来的虚弱渐渐恍惚。
谁在乎世界咋样啊，本小姐都快死了，你走之前倒是给我叫个救护车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