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怒冲
眸中的光刚开始很微弱，只能照出眼珠内坏死的神经网，如千沟万壑。但这光不断变强、变强，便渐渐填掉了沟壑，幻化为银白的汪洋。
小乌慢慢睁开了眼睛，一对无色透明的瞳孔渐渐显露。她忽然感到一块阴影一晃而过。
“你……回来了？”小乌轻声问道，
“你还记得我？”
小乌点了点头，
“记得，当然记得……当时我没有盲，我还记得你和我一样……白头发；和我一样……很爱哭……不过我现在……坚强多了。”小乌微笑着。说话依然有些结巴。
“没想到你是盲人。”暴一边说着，一边收回试探的手，“你怎么会变盲？”
“我也不知道……不知道，只是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然后除了光……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对了！光！光怎么样了？”
小乌看上去很着急。
“他没事儿，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他要走了，刚刚看了你一眼，刚从这儿下去，现在应该到门口了。”
屋里暂时沉寂了一会儿，小乌一时没有反应，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虽然什么也看不见。
暴正要说话，小乌却猛地跳下床，焦急地摸索着，想走到门边，却被长长的黑袍边儿绊倒，重重地摔在地上。暴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回过神来。看着小乌挣扎着爬起，他干脆走到跟前，一把背起小乌，然后急匆匆地跑下楼去。
“我这人不看重钱，但也不拒绝，人是主要的，钱也自然越多越好，以后有什么事儿也包我身上！”润婶儿冲着光和合拍胸脯。
润翁拄着双拐，和老婆一起把两人送到了门口。他很感谢光，让他看到了有生以来的头一回，吵着要和他握手。
光难为情地握着润翁的手，另一只手挠着自己的后脑勺，突然一阵寒意袭来，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他望向里面，只见暴背着小乌跑过来。
“你……要去够太阳？”小乌问道。
光先是一愣，然后点点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连忙回了句：
“嗯，够太阳。”
“小乌……喜欢……太阳，希望你，够得到。”
光似乎头一次收到外人的鼓励，心里一阵暖意。
“等我够到太阳，就来找你……”
小乌笑了，笑得像花儿一样。
光却知道，如果他够到太阳的话，这个承诺不可能实现。到那时，他或许会成为太阳的一部分，浮游在空中吧。
看着山下两人的身影渐渐远去，润翁夫妇和暴也回去了。
……
当光站在贵族战的擂台上时，他离自己的理想又近了一步。所有参赛选手，包括跃国王族，上届翼皇——锋，都站在方圆一里有余的擂台上，二十几个人站在这里，还是显得太宽敞了。光虽然只参加了初赛，但他的成绩，长老院有目共睹，所以破格直接进入了贵族战。
高台下人山人海，各式赌局也早已开始下注，人们只等待着王国瞭望塔的大钟震天三声，便能看到选手们尽情一跃的矫健身姿。
这口大钟每天清晨及日暮准时响起，只有在翼皇战会时会破例使用。大钟悬挂在王国域内最高的建筑物上，如同太阳神从高天传来的呼唤，呼唤自己的子民，重回他的怀抱。
这座高耸入云的瞭望塔足有千层，大钟悬挂在塔身的中部，是初代王所挂。后来的每一代王族都会增修该塔，使它有了今天的规模。翼皇战开赛以来，还没有选手见过那口大钟的模样。所以有人传言，王族人早都进入太阳了，因为只有王族人才有权登塔，而这座塔鲜为人知的顶端，被传闻连接着太阳神的神祗。
光盯着薄云里发着微光的那一点，眼神里透着坚定。
到了每年惯例执行的部分了，参赛人逐一发言，先要表示自己赢得比赛的决心，再向观众表述一下自己的梦想，越具感染力越好，起初只是为了活跃气氛，现在却固定成了一种仪式般的行为。据说王族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让更多的有志之士参与到其中。
参赛选手不得不一个接一个地说着每年都会说过的话，仪式做得久了……就会变得虚伪。但有一些话是会引起几乎所有人的共鸣的，例如他们要成为贵族，要掌握这个国家的财富，要成为这个国家最有能力、最富有、又最光荣的人……是的，在虚伪的仪式中，没什么话比这更真实了，真实得让整个会场沸腾，这些话也是一股强大的动力，推动“翼皇战”举办了几千年，几千届，不断刷新了跃国人的跳跃记录。
可轮到光这里，他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要够到太阳”……这是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会场因这出人意料的发言沉默了许久。
哈哈哈——
离他不远的锋率先笑了起来，然后会场内零星地听见笑声。
“为了够到太阳，为了向你们证明我能够到太阳，我站在这里。这是‘翼皇战’的目的，也是我的目的。”光解释道。
“你是说……奖金、名誉、地位……这些都与你无关？”锋在高台上反问道。
“我说了，我只是为了向大家证明，我会够到太阳，至于会不会给我你刚才说的东西，我不关心。”
“何必那么虚伪呢？”锋漫不经心地说着，光不禁把头侧向他这边。
“如果只是为了要跳到太阳里……何必非要这么一个场合？何必非要这么一个地方？如果你真的可以够到太阳……初战时你为什么不去够呢？”
“非要这个场合不可！我要让更多的人知道！”
“知道什么？知道你很了不起？”
“知道有人……为了够到太阳而跳跃。不是为了翼皇战在跳跃。”光的语气气突然有些颤抖。
主赛官静静地守在瞭望塔的第一层，听着两人的辩论，观看着会场内众人认真倾听的表情。他没有强制推动比赛流程继续，似乎对这场辩论很感兴趣。
锋挑了挑嘴角，依然是那种轻蔑的嘴脸，举手投足之间透露出一种王族的高傲。他转过身来，对光说道：
“我不清楚你的动机，但我不得不说这很虚伪。你很简单地说完了你的部分。但很多选手也都说了他们的部分，尽管各自经历不同，但他们无疑都渴望翼皇战胜出后能够得到的一切。在我看来，他们更真诚。”
“他们的跳跃和我……和我们的跳跃不是一回事！”光血气上涌，双手不禁握拳。
“……”锋一声不吭地盯着光。
“他们的跳跃，是工具；我们的跳跃，是理想。”
“理想？”锋反问道。
“你不知道吗？我给你看看。”光一边说着，一边扔下刚才被强制要求穿戴好的腿部护具。然后做出全力以赴的姿态，台下的合瞬间慌神了。
合知道，这个姿势的光是什么意思。有跳起，就有下落。人为了安全的本能，总是在跳跃时给自己留有安全着陆的可能。在很多事情上，人都有这样潜在的生存本能。一种和趋利避害本质上并无不同的潜意识。现在的光，正在将这层意识最大限度地抑制下去，以释放自己积蓄已久的能量。
“光！”
砰然震起的气浪拍折了会场内的几处木杆，会场顿时哗然，观众被这一冲击力惊倒！光的双膝青筋爆裂，挣破了厚实的绑腿，他奋尽全身之力蹿入高空，在起地的一刻……他就知道，自己会被摔得粉身碎骨。
锋紧随其后，跃上高空，于是一众选手，纷纷升天。锋和光，则遥遥领先。
锋掏出围在腰间的一圈轻刀镖，不断射向光。光在空中灵巧地腾挪着身子，同时尽量使身体的迎风面保持在最小值上。刀镖在脸侧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起初，锋的刀镖还能够得到他，但渐渐的，距离拉开了。光向下注视，锋已经变成了一个小点儿，离自己越来越远。
又过了一会儿，耀眼的金钟绽放着灼热的光芒，使光的脸上一阵炽热。虽然相隔甚远，但这股热度却十分清晰。光闭上眼睛，终于毫无顾虑地仰起头，感受这个从未有过的高度。
满眼的血红……越来越红……越来越红。
带着血痕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微笑，银发少女的面庞从红色视野的中央缓缓浮出，与此同时，肩上的布衣已经隐隐变黑，开始放出一缕烟丝儿。
“无憾了，如果我没有落下去，化成天空的一部分……我就无憾了。”
虽然已被风裹住，但一股炽痛感已蔓延全身。光咬紧牙关，把眼睛闭得死死地。
忽然，一个黑影遮断了血红色的光亮，正惊诧间，光的头部传来一阵剧痛。
然后是“嘭”的一声响！
他不由得睁开眼睛，却没有看到头顶的那轮渴望已久的太阳，
只见鲜红色的巨龙张开双翼，挡在光面前，恶狠狠地俯视着光。呼扇的翅膀上满是鳞甲，一对黄瞳含光欲射。
“嘶嘶……嗷……”
刺耳的龙吟盘旋在头顶，光一个倒栽葱，晃晃悠悠地跌破云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