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历一九三五年,八月,圣伊芙格里斯岛,伊芙格里斯联合王国。
离海边不远处的果园里,青翠的苹果树枝繁叶茂,形成了伫立在二人面前的墙壁,挡住两人的去路。
苹果树树干的高度在十米左右,将近有这二人身高的十倍。
十二岁的伊莎贝拉·斯佩有些不安地看着这个夏天才刚刚成为朋友的同龄少年的脸。
“要到这里面去吗?不会迷路吧?”
那少年白净点皮肤晒得有些黝黑,身着无袖衬衫、短裤。活脱脱一副乡野间顽皮小子的样子。
同样是十二岁的卡尔·拉诺对着伊莎贝拉挑衅道:
“怎么?都到这里了,伊莎贝拉你莫非害怕了?想要临阵退缩了?”
“哼……”少女鼓起脸颊。对比卡尔,伊莎贝拉俨然一副良家子女的感觉:她穿着带褶边的白色连衣裙、小孩穿的皮靴,头戴一顶黑色的边沿帽;在夏日阳光的照射下,柔软的淡蓝色头发显得异常耀眼。
伊莎贝拉双手叉腰,虚张声势道:
“害怕......害怕之类的我从来没说过了啦!只是因为卡尔你太不可靠了,我就在想‘哎呀你没问题吧’,就是这样。嗯......对,真的是这样哦,才没有害怕什么的呢!一点都没有!”
“伊莎贝拉你重复这么多遍干嘛啊,果然还是对自己不太自信吧?”
“完—全—没—有!真是的!卡尔大笨蛋!”
“好啦我是开玩笑的啦,我在自家地里不可能会迷路好吗。跟我来吧,绝对,有很不得了的东西呢。”
卡尔边说着笑眯眯地踏进了果园里。
“真拿你没办法啊.....嘛,本小姐还是勉为其难相信你一次吧。”
少女抬头,对比地看着夏天天空的湛蓝和积雨云的洁白,稍稍松弛了脸颊,跟随在朝气蓬勃的少年后面。
“很有趣吧。因为枝叶的遮挡,连天空都看不见了呢。”
正如卡尔所说,在头上青翠的枝叶重叠在一起,遮住了天空。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照射进来形成了一闪一闪的光斑。
沐浴着一阵一阵的太阳雨,二人踏着松软的,有些潮湿的黑色土壤前进。
不管走多久,这绿色的通道似乎怎么也走不完。
如果看丢了卡尔的后背,就再也没有办法从这样的迷宫中出去了吧。伊莎贝拉这么想。
“等一下啊,卡尔,不要那么快嘛!走得稍微慢一点也……”
“唉?这么快就累了?”
“没有人教过卡尔你,外出的时候应该优先照顾通行的淑女吗!”
“原来伊莎贝拉也适用于淑女的范畴吗?”
“卡尔你是想死吗?!”
“好啦好啦谨遵大小姐的教诲,那么......”少年突然上前一步拉住少女的手,“这样牵着手走总行了吧?”
伊莎贝拉像是被电了一下似的,迅速把手抽了出来,脸羞得通红。
“卡...卡...卡尔!?谁...谁...谁允许你不经同意就牵淑女的手啦!真是差劲!差劲透顶!色情狂!变态!”
“没想到原来伊莎贝拉讨厌和我牵手吗?”
“讨...讨厌卡尔???怎...怎么...怎么会!?!?我只是...只是...啊真是的!卡尔你好狡猾哦!”
“又是我的错了吗......”
“不过!本小姐今天心情好,就特别允许你牵一次我的手......记住了!就这一次哦!只有这次!给我好好珍惜,不会再有下次了!哼!”
伊莎贝拉用手扶了扶帽子,慢慢牵上了卡尔的手。
【这就是卡尔的手吗?温暖而有力的手,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呢......不对!我在想什么啊!!!】
“伊莎贝拉的脸好红啊,是太热了吗?”
“吵死啦!快闭嘴!”
二人就这样牵着手继续着果园的秘密旅程。
正当伊莎贝拉心想这样布满金斑的迷宫到处都是,不安的感觉已经充满她喉咙的时候,视线突然一亮。
“到啦!瞧,怎么样?!”
尽管这块地植满了苹果树,唯独这里裂开了一个圆形的大口子。这块空地直径有五米之多,在那正中间有一个由石板瓦、铁材和镀锌铁皮折线屋顶所组合而成的类似小屋一样的东西。
“这是我的秘密基地!”
卡尔很自豪地做了个后空翻。美绪用手绢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汗,用鼻子哼了一声。
“这破烂小屋有什么呀,完全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啊,真的假的?明明大家都很吃惊的说!其实你也觉得很了不起吧?”
“才没有呢。在首都圣伊芙格里斯城里的百货商场里有比这小屋厉害得多的东西呢。”
伊莎贝拉说出的是几百公里外联合王国首都的名字,这座拥有四百万人口超级都市的喧嚣繁华,卡尔或许只有在梦里才能想象得到。
卡尔听到这个,立刻腿脚发软,垂着头遗憾地说道:
“果然在大城市的女孩子就是不一样啊……明明是那么气派的基地……”
伊莎贝拉交叉双臂,侧着脸摆起架子。
“你啊,井底之蛙,简直就是个骄傲自大的乡巴佬嘛。与其老是钻到这小破屋里面,不如到外面的世界去多见见世面。如果你现在诚心诚意地恳求我,说不定本小姐还会勉为其难带你去见识一下哦?”
“呣……好不甘心……”
“别垂头丧气的啦,赶快让我看看小屋里面的东西吧。虽然说无外乎就是玻璃弹球啦、瓶盖啦这一类的东西而已……”
“你怎么会知道?!”
“果然是啊……真是不象话,你们这类的男孩子啊就是喜欢收集一些闪闪发亮的东西吧。真是傻气……”
“也不用说到这种地步啊喂!”
伊莎贝拉跟随卡尔进入了秘密基地。
里面与外观一样的平淡无奇,是搜集了一些废弃的材料建造而成,也就只能遮遮风雨的一间小屋。有一张床也是稻草做的。还有玻璃弹球啦瓶盖啦已经坏掉的机械零件啦,在一个角落里被小心地摆放成一排,即使是说客套话也决不能说有型。
“就是这么狭小这么暗的一间小屋?”
“也没有那么狭小啦。喏,这床还能躺下呢。”
在黑暗中,清显伸直了腿躺在了床上。
“啊!真是舒服啊!”
“简直就跟海边那些晒太阳的老头子一样的。”
“你为什么总是抱怨来抱怨去的呀?唉对了,你也试着躺在这里吧,很舒服哦!”
“唉,真是拿你没办法啊……”
“咚”的一下,伊莎贝拉也试着躺在了卡尔的身边。对于在城市长大的伊莎贝拉而言,草床也是新鲜事物。由于白天玩得有点累了,躺在这里感到挺舒畅的。
从铁皮屋顶到处都是的空隙中,被切得很碎的金色阳光缓缓露进了屋子,在积雨云的遮挡下时而出现时而消失。肥沃的土壤在阳光照射下散发出来的清香进入鼻孔,让伊莎贝拉感觉很好。
“怎么样?感觉不错吧?”
“完全没有。真是傻气……”
“伊莎贝拉你总是不停地抱怨呐……”
“才没有呢。我这人非常坦率,如果心里想很厉害那么嘴上也一定会这么说了啦!”
伊莎贝拉保持着横卧的姿势,脸朝向旁边的卡尔鼓起了脸颊。
卡尔也把脸朝向就在身旁的伊莎贝拉。
“真的?”
“嗯,真的。”
“……好的。那么,我领你去看真正厉害的东西!”
卡尔露出做好了一个什么决心的样子,靠近伊莎贝拉这样说道。
“干、干嘛呀你。脸不要靠得那么近啦。”
“接下来的这个真的很厉害哦,我可以用生命担保。这样总可以了吧?”
卡尔用认真的表情这样说道,把脸靠得更近了,两人的额头几乎都贴在了一起。
伊莎贝拉作出坚强的样子,张开淡青色的大眼睛,瞪着卡尔。
“你以为能吓到我吗?你傻呀?反正你的每一个秘密都完全没有什么可怕的。”
“这可是你说的哦,你可说过了哦。我终于要来认真的了哦。”
“什么‘终于’呀,一般来说不会自己说自己‘终于’吧。”
“秘密武器闪亮登场!”
卡尔慢慢地站起来,粗暴地把并成一排的玩具用手翻找着,很快拿出了一个奇形怪状的木靴。他把木靴套在自己穿的布靴上。
这原本是当地特有的大木靴,在靴子的底部被接上了一个三十厘米长的圆筒。穿上这个的话虽然感觉个子会变高三十厘米,但完全不能走路吧。
“真是奇怪的靴子呢——”
“是老爸教会了我做这种靴子的方法。老爸说,他小时候也是穿着这个练习的呢。好啦,去附近的飞机场吧,跟好了哦!”
那奇怪的木靴由卡尔各用一只手分别拎着,像风一样从小屋飞奔了出去。
“等…等一下嘛,你为什么总是突然就飞奔出去嘛……还有!谁允许你又牵我的手啦!?”
话是这么说,为了不至于迷路,伊莎贝拉只好再一次紧紧握住卡尔的手。
穿过果园快速奔跑,五分钟就到了坂上家的飞机场。
伊芙格里斯联合王国是世界上最早研发出飞行器的国家,在二十年前的第一次大陆战争中,联合王国首先投入了安装着固定机枪的战斗机,在战争中大放异彩。
因此,联合王国与其他大陆列强相比拥有着相对悠久飞行传统。
有着大片农场的农家,由于他们通常要用飞机来洒水或者撒农药,几乎每家都有一个飞机场——不过很简陋就是了。塔台就是一个临时搭设的小屋,跑道也只是简单地把土铲平弄出来的非常简陋的跑道。
“好的,老爸现在不在!如果被发现的话会被拳脚伺候的,他可比海里的鲨鱼还恐怖呢,会要命的啊……”
卡尔很小心地看了看周围,确认周围没有任何家人的踪影,便跑向跑道旁孤零零放在那的,全身通白的破旧不堪的双翼复叶机旁边。
“伊莎贝拉,快点!”
“等一下、等一下啊……”
伊莎贝拉气喘吁吁地总算是跟上了卡尔。以这样的气势,伊莎贝拉抓住卡尔的手单脚上跳,等回过神时自己已经在复叶机的后座上坐下了。而在前排座,戴着飞行眼镜的卡尔满脸的笑意。
“安全带系好了吗?会系吗?”
“诶?啊,这个?会系倒是会系啦……我说你啊,该不会……”
“快点快点!被发现了会被宰了的!!”
卡尔回过头来,笑着说出了让人不安的话。虽然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伊莎贝拉还是按卡尔说的那样用安全带把身体固定在了座椅上。飞机的前后座被机身隔开,大概有一米的距离,由于都是面
朝前而坐,看起来就像是伊莎贝拉在对着卡尔的后脑勺说话。没有专门的密封性风防,前后座只是各有一个遮风板,身体是完全暴露在外面的空气中的。
卡尔穿上了连接有圆筒的木靴——这是专为小孩子的脚设计的为了让他们能操作脚踏板用的。他把圆筒的底踩在了脚踏板下,回头看看后方,确认了尾翼的方向舵确实在吧嗒吧嗒地动。
接下来就是把操作杆推下去、升降舵也推到左右两侧,然后确认辅助翼的工作状态。
伊莎贝拉的心脏开始怦怦跳动。
不会吧,这不可能。
十二岁的少年,竟然会操纵复叶机。
虽说如此,但卡尔一连串的动作毫不含糊,已经做好了起飞的准备。
“我、我说你啊,不会是说要飞什么的吧?”
回答问题的是那已经开始转动的螺旋桨的高亢的响声。
卡尔回过头来。
“啥?!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啊,你不会是要在天上飞什么的吧?!”
虽然伊莎贝拉竭力地扯着嗓子喊道,但与同座的清显被机腹隔开,而且还有巨大的螺旋桨声,根本完全听不见。
卡尔不耐烦地说:“用传声管啊,传声管!!但我现在很忙诶,也没时间陪你说话!!”
他操作着机内这样那样复杂的手柄和按钮,机体开始了起飞滑行。
的的确确是看上去破烂不堪的复叶机,在剧烈的震动中在土跑道上跑了起来。当得知那不好的预感是千真万确的,伊莎贝拉叫了起来。
“不要——!放我下来——!”
“什么——?你说什么——?!”
“我不想死在这种鬼地方——!!”
“完全听不见啊——!稍等一下啊,飞起来以后再听你说——”
螺旋桨声格外高亢,转动的势头也越来越足。
排气管发出了往复冲程引擎特有的嘎吱嘎吱声,紧接着机体在跑道上以与它的外观不相称的高速疾驰着。
速度越来越快。飞机沿着视线一端流过的果园滑行,看起来就像绿色的帘子一般。
“起飞咯!”
“不——要——啊——!!”
哭喊声冲到了地上,通红的机体浮在空中。伊莎贝拉感觉到自己脏腑中的空气倏地被拔出来,从跑道上反射回来的螺旋桨声逐渐远去,本像帘子一样的苹果园现在已如模型一般在眼下渐行渐远。
冷风吹进了后座。青草和泥土好闻的气味已经完全消失,能感受到的只是空中的风。尽管用手压住了帽子,被强风奋力地吹着,最后飞到了一片苍茫的机外。伊莎贝拉的淡蓝色长发,被风吹得乱乱的。
“不——要——!!”
似乎连这悲鸣都从机体后方飞了出来,但却没有传到卡尔耳中。飞机很顺利地飞上了蓝天,飞到一百二十米左右时,机体恢复了水平,以时速一百五十公里巡游起来。
“怎么样?很棒吧?”
传声管响了起来。少女眼睛重新看回前面,只见卡尔一脸得意地回头看过来。看来飞行很顺利,机体的振动也平静了下来。复叶机似乎也心情非常不错,和着引擎声像老鹰一样舒适地飞行着。
她狠狠地咬着嘴唇,用手臂擦去眼角的眼泪,将随风而舞的头发用橡皮带系好,拿起挂在钩子上的传声管,猛吼道:
“好——差劲啊!笨蛋卡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