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问办公室对李久来说本就是数月难得的事情，冯小上任了以后，她就更不喜欢来，这原因很明显：冯小和他哥哥是双胞胎兄弟，两个人根本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月饼。
文先生私下里跟李久承认：“这孩子刚进门的时候吓死我了，真像见了鬼一样，我当时就后悔自己上周末没有去教堂了。‘一刚’（上海话‘伊讲’）那个惨不忍睹，我可是亲自到公安局去认过尸的，可怜的孩子被撞的粉身碎骨...我还得带他去见他哥哥的仪容...天...被他们那么押送着...就凭这个你也应该给我发奖金...我的精神受到很大的折磨，太惨了。”
这很正常，俄国Mafia就是喜欢这么干。和她之前找到的她朋友的遗体相比，这根本就不算什么。
“我想我们最好留下他。”文先生不温不火的劝说道。“这是善举。他家里再没有别人了。‘一刚’，他哥哥活着的时候还能照顾他一点，现在就他自己的话实在很难...”
自己也没有什么问题吧，现在的小孩不都是独生子女么。
“另外，这小子好像不像他哥哥那么老实...事实上，他那天领了一帮小混混过来...”
“那你就叫一些大混混过来解决一下，上次我不是介绍你认识了...”
“没用的，这个不一样，这些小孩见了JC立刻鸟兽散，黑灯瞎火的时候，冷不防拌你一脚或者拍你一砖也是防不胜防。”
“所以你要智取？”李久对文先生的招安策略表示怀疑，她觉得他不一定能玩得转。
“我调查过的。这兄弟二人5岁上死了父亲，后来母亲改嫁了，是奶奶一手把他们拉扯大，2年前，奶奶也生病死了，剩下伊2个人相依为命。哥哥比较聪明，画画不错，考上了师范的公费生，弟弟脑子比较笨，但是体格还不错，高中毕业以后进了市杂技团，不过没多久就被开除了...现在似乎就是在社会上瞎混。”
“Zirkus （德语，Circus）。”李久好像被针扎了一下，一改刚才心不在焉的状态，不自在的看了看座位外面，咖啡馆里的其他人还都老老实实的待在自己的位子上。
“他不肯要你给他的抚恤金，他说，他想要一份像样的工作，‘一刚’...哦，他说的，像他哥哥那样，自食其力。他说的，他会好好干。我也试过他了，文化水平不高，但是手脚不笨，也有点力气，正是我要的那种，侬看...？”
“他说的...哦，呵呵，‘一刚’伊在马戏团做撒么子？”
“呵呵，好像是什么“人体大炮”之类的节目吧...一...他说的。但是有一次因为搭档使坏把他摔下来，他就把人家打得住院了...”
“嗯。”
“怎么样？”
“留下他吧，既然你那么器重。Meister 文...Ja und Amen zu allem（德语：唯命是从）...”
冯小就是这样被留下来的。他穿上文先生给买的新套装的时候相当开心，拿到印有“行政助理”的名片的时候更是激动非常。
李久在很短的一段时间里回忆了这些来龙去脉，双目失神。“反应有点过了。”她想，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
她的画已经早她1天到办公室了，文先生正在指挥冯小妥善的把它和其它99幅各式仿古画一起包在了一个大包裹里，只等UPS的人来取，他们同一天不用同一家快递走2票货，这是忌讳。
李久的这个事业与其说是谋生的工作不如说是她自己对人生的特殊诠释。她这次的内地之行其实就是一次附带bonus的观光旅游，也不是每次都必须亲自出马，要看去什么地方，要看有没有兴致。
她不是被迫走上这条路的，能迫使她的人基本上已经算永远离开她了。从别人那里神不知鬼不觉的换走艺术珍品是她欲罢不能的生活乐趣，虽然个别时候出现的一些麻烦也确实给她带来了不少烦恼，但这毕竟不是最主要的。
关键在于，她对于她这种自娱自乐的行为本身从来没有任何负罪感。
李久的理论：一个物体存在于一个地方，一个有主权意识的生物A保有它，并且拥有这种保有的快感；用一个一模一样的物体，至少看起来是，换掉这个物体，把它转移到另外一个地方，交由另外一个有主权意识的生物B来保有。首先，主权生物A不会有失落的痛苦，他的东西还在那里，他不知道有失窃，他仍然享有保有的快感；其次，主权生物B付出一笔财富来换取这种真实的保有，而且这保有权在现实中常常是无价的，他感到物超所值，愉快不已；再次，李久可以从中获得她需要的乐趣以及财富。
李久认为对人类社会做贡献的最深层次的做法莫过于此，她在保持受害者美好情绪的同时也增加了买家和自己的美好情绪，整个社会会因此越来越美好的。
而且，这一切成就足以证明她完美无缺的办事水平：她的计划能力，她的艺术天分，她的随机应变，她的决断绝行都能发挥的淋漓尽致。她能从这些战利品中感受到自己对自己才能的欣赏，她的价值在这些美丽的东西上面得到了宝贵的反映。
这一切都使她切实的感受到艺术的真谛，以及她乐于嘲弄的社会的效颦。综合的自我感觉良好再类比他人的不好总是让人如此的飘飘然，如此的沾沾自喜。
她觉得社会应该感谢她这种人，她对文艺复兴的贡献比列宁对冬宫暴动的贡献还大，她让更多的人“亲身”感受了乔尔乔内，远比空口许诺的白面包来的实惠。
话又说回来，只是她这样想罢了。
如果她正常一些的话就应该回到她德国的“家”里老老实实呆着，好好想想怎么别像自己的前辈那样被消灭在时间的深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