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金安疗养院,太阳刚刚升起不久,还没有起来热度,一阵凉凉的晨风吹过,走在在院内的医生护士,和少数几个晨练的病人都打了个哆嗦。
刘修成刘医生里面穿着厚毛衣外面披着单薄的白大褂和他们走在一处。
“所谓春寒嘛,春捂秋冻...你的天使裙太短...”
身边的女护士今天穿了条短裙,虽然也有穿丝袜,但是实在不太顶事。
“你的天使裙太短...”又啰嗦了一遍。
护士已经习惯了他的这种说话方式,采取了无视的态度。
但是刘医生依旧带着沾沾自喜的表情观察着大家的寒冷,觉得十分有意思。
这个人还在医学院的时候就以行为怪诞闻名一时,所谓他不进精神病院谁进精神病院,带着这样的评语,刘修成同学一毕业就进了一所很有名的医院的精神科实习,转正后数年,由于金安方面力邀,当然薪水方面也是颇为优渥,他也就随波逐流的跳槽了。
金安这边的环境确实不错,就是离家远些。刘修成不会开车,他认为车一定要四肢发达的司机才可以开,自己并非四肢发达,所以不适宜开车。因此虽然他的年薪足以买上四五辆他也不动心,何况这也意味着他可以享受挤地铁和公交的愉快,并且能够堂而皇之的体现自己的环保意识。
何乐而不为?
刘医生早期研究语言疗法,本来就重治疗不重分析,后来大方向转向荣格的一些体验疗法,比如指导病人绘制自己的曼陀罗之类。最近似乎有完全陷入神秘主义泥潭的趋势:他不否定一些降神仪式的效果,甚至自己曾经主动参加过一些,有如游戏一般,却又无比严肃,他觉得这其中的治疗就是如此微妙。
让他有这个转变的事情其实也很偶然,大概一年前他遇到了一位强迫症患者被家属送来就医,因为洁癖,和丈夫闹到了要离婚的地步。洁癖嘛,无非就是别人坐过的椅子坚决不做,跟别人握手后就要赶紧洗手之类,轻微的洁癖并不会很影响生活,而且有助于养成良好的卫生习惯。但是这位病人的程度较深,而且已经影响到了他人的生活,反复的洗衣服,远远的看到垃圾箱马上就要求开车的丈夫绕道,婆婆偶尔来家碰了什么东西,马上用布包住拿到洗衣店去做氯漂...开始刘修成也采取了各种传统的手段,包括药物治疗,各种语言的行为的暗示...但是并不奏效。病人顽固的程度超乎想象,仿佛根本就不是生活在这个肮脏世界里的一个‘人’,病人自己也向刘医生承认,她不是‘人’。
刘医生为难了。
李久出现在二楼诊疗室外的时候他正就这个病例和另外一名同事激烈讨论,同事认为只要加大药量,什么问题都能解决;刘医生不大赞同,他认为药物干预过度会将病人的神经引向另外一种极端,搞不好会把这位睿智聪明的女士变成傻子。
门口传来一声优雅的问候。
“Guten morgen(早上好)?”
“你来评下理...我们找个从未接触事态的第三方来评价一下!”刘修成急的时候总是随便抓人过来这样‘评理’。
“嗯?”门口站着的年轻女子很漂亮,黑色的中长发,修剪得体,皮肤白白的,眉眼间稍微有一点儿欧洲人的感觉,深棕色的眼睛,带着点儿讥诮感的嘴角,身材很好,瘦瘦高高,浑身透着股莫名的文艺气质。一看就让人觉得很聪明的那种人。
“哦。”女子耐心的听完辩论中的二人你一语我一语的叙述,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
“她不过是被the white one附身了,你们为什么不请个高明的道士来处理一下呢?”
一个月后,万般无奈的家属听从刘修成的建议到凌云观请来了一名道士,道士按部就班的在病房里一番驱除之后,病人奇迹般的恢复了。
从此刘修成在业内号称‘修成法师’,他倒不以为耻,照例在治疗中引进一些奇怪的封建迷信活动。
后来他在医院里多次遇到那位给他重大启发的女子,搭话中得知她叫李久,是特护区某位VIP的侄女。
今天上午事情不多,他翻出一盘磁带。
里面是昨天他记录的与画家“李湛青夫人”的侄女“李久”的谈话录音片段, 刘医生喜欢用他的古董录音机。
磁带快进的声音...咔。
“我姑姑是个不幸的人。很不幸。”
快进...
“她13岁以前都是在国外度过的,我的祖父曾在英国、法国...还有印度什么的使馆里工作。社会主义国家的赤色代表和他优雅的英国妻子...没有哪个saloon可以拒绝这样的组合...所以,她在童年见识了很多艺术品,她对艺术的敏感也是从那个时候养成的。”
医生边听边撕开一包黄绿色的泡椒鸡爪,一种在外人看来比较病态的零食。
“后来由于某些原因,祖父被调回国内,祖母和我的...父亲和叔叔由于已经在英国读大学预科,所以就没有一起过来,姑姑跟着祖父一起来到了中国。”
这些家史以前都已经了解过啦...快进。
“刚开始她连中文都讲不好。”
早期的归国子女。
“在学校里被当成异类,当然是高不可攀的那种咯,那么漂亮...拥有那么多好看的衣服!”
嗯,值得自豪的大小姐。
“不过也因为这些原因被批评排斥,那个时候就是这样的,贫穷无知才是值得骄傲的资本。还好祖父有着国家需要的能力,没有人会明目张胆的来叫板。但是那些冷嘲热讽的大字报还是有的,不过我姑姑她看不太懂那些潦草的手写字。”
‘特定的阅读障碍有时也是混合型精神分裂症的潜伏期表现。’刘医生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记下这么一句。虽然身为医生的他经常冗务缠身,但是论文什么的,还是在写。
快进。
“她美术学院毕业以后和一个法学院的家伙坠入爱河了,是个高干子弟,其实有点包办的意思,我母...目的是想要说明...我姑姑她不是一个轻易付出感情的人,一旦她付出了,她就经不起背叛...”
这种事情,谁都一样啊。快进...
“唉,你们最好给我拿一块弹性绷带来,你们有吗?...事情是这样的...她后来被背叛了...祖父去世以后,他的态度就越来越不好...他似乎一定要让自己的妻子在美貌和权势上...一举两得...我...姑姑她本来就有点神经质,所以一次吵架后...她就被强送疗养院了...她本来是美术学院的讲师啊,他只给学校出了一张不明不白的诊断证明就替她辞了职...他后来么...就又娶了另外一位权贵的女儿...法律程序滴水不漏,我们是告不了他的...有意思吧?”
‘有意思。’刘医生终于找到了他问的一个关键问题,咔。
“听说他们还有一个孩子,一个女孩,对吗?应该是你的表妹?你姑姑有时会整天叫她的名字...真娜...真娜...薛...真娜?”
“孩子不是我们讨论的话题,Meister 刘...儿童不是你的研究方向吧?”
“但是和我的病人有很大的关系,所以需要了解相关的情况,你不介意吧?”
“那个孩子找不到了,失踪了...如果你见到她一定跟我打个招呼,我们找了她这么多年,已经基本放弃了,呵呵。”
最后笑的好牵强。
“可是我觉得这个孩子的事情其实对你姑姑的打击更大?”
“是吗?”
“你姑姑从来没有在梦中叫过你姑父的名字...”
“那应该很正常,从韵律学的角度来看,薛正河并不是一个适合反复念诵的单词,真娜就不一样了,你可以在很多国家的语言里发现发音类似的词,你有办法把薛正河翻成一个易读的英语名字吗?”
“......”
“不要想当然的以为...Herr 刘,虽然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的巧合,但是有一样请您一定记住...我可不是在回避问题,我是在用更加聪明的方式给你正确的答案。”
“我是在用更加聪明的方式给你正确的答案。”
刘修成医生倒回磁带又听了一遍这句话,不知为何冒了一身冷汗。
手里的鸡爪也掉在了桌子上。
他赶紧关闭了自己的神经中枢系统进入自己的休眠状态,这些复杂的事情会让他不舒服的。
他要用降低磨损的方式来提高自己的寿命。
以往的他正是靠这种方式才在这个疯狂的世界里生存下来的。
何乐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