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二零一七年 六月
干净的室内,三楼病房的窗外可以看见城市的全貌,还有挨着医院种植的几颗大树。病床前放着由水蓝色信封包裹着的信件,一旁还有一张打印出来的高考成绩单。
国语、外语、文综合的成绩接近满分,而数学则是刚刚及格。
汉语,英语,日语也会一点,躺在床上仰望棚顶的少年的记忆并没有完全丧失。从前学过的知识也可以渐渐回想起来,唯独那些与自己有关的事情,却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努力去想的话,头还会一阵阵地痛。他从医生口中得知,自己名字是【克劳德】,翻译成中文就是“跛脚的人”。克劳德很不解竟然有父母会给自己的孩子起这种名字。他希望自己的名字【Claude】中的字母A可以变成O,因为云是他曾经喜欢的事物。
醒来这段时间,克劳德可以自由交谈的对象,只有旁边病床的小病人,他似乎也得了一种怪病,卷曲的头发还有细细的眉毛,都是雪白色的。他的病症应该还不止这些。小病人长得英气勃勃,红润的脸上闪着一双机敏而又略带狡黠的眼睛。稚嫩的嘴角,流露着智者般似笑非笑的神情。他谈话时的成熟语气,不得不让人怀疑他的真实年龄是否只有九岁。
唯一一个常来看望小病人的叫做【林诗贤】的中国青年,也是一位带有神秘气息的英俊男子。这让克劳德对小病人的身世背景充满了无限的猜想……
当然,这些都只是克劳德闲来无趣,拿来思考解闷的事情,而他自己的过去同样是个谜。几天前来看望他的叫做【秦纳】的人,是个年龄比克劳德大不超过五岁的美貌女子。
“就算是养母,她未免也显得太过年轻了,我的养父又是怎样的人呢?”这些都是克劳德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的疑问。
每天,秦纳都会来看望克劳德。
“这是你曾经喜欢的东西。”秦纳递给克劳德一本岛田的小说。故事只看到一半,凶手和杀人手法就已经被推理出来了,克劳德觉得这本书自己从前一定看过。
秦纳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带几本书给他。高尔基,雪莱的名著;柯南道尔的推理集;还有当代的乙一……
这些书都会让克劳德的神经变得兴奋起来,简直喜欢得不得了。虽然对很多作品有过一些印象,但读起来仍会有不少新鲜感。这让克劳德觉得这次失忆也不完全是坏事。
秦纳说了很多有关克劳德过去的事情,她是个温柔的人。对于她,克劳德多少有些印象。但不知为何,她对克劳德的态度却令他感到很陌生……
“她曾经不是这样对我的么……”
克劳德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因为那样头又会开始痛了。他决定暂时不去想以前的事了。
渐渐的,克劳德的胸中涌现出强烈的创作欲望。他想试着写些什么,但他的大脑是一片空白,实在想不出要写什么。
“不妨写些虚构的幻想故事吧。”一旁的小病人这样建议他。
“比如把我写成一位无所不能的魔法师……”
克劳德浅然一笑。
“在我看来,你更像是用奇怪实验把自己变小的科学怪人。”
2
朔风劲吹,一股股寒气渗入肌骨,冷得血液似乎凝注不再流动。班尼路、佐丹奴的舰旗店闪动着巨大的电子屏幕,女孩只是没命地逃,漫无目的地在高楼大厦间穿梭,光暗交错的楼与楼之间如地下迷宫般交错复杂。
不知跑了多远。
最后,女孩在一个她认为不会被找到的阴暗潮湿角落,停了下来。双手扶膝,大口大口地呼着白气。
这时,偷来的皮夹里有东西响了起来。女孩打开皮夹,里面除了钱以外有许多证件。名片上得知,失主的名字叫【佩吉】,是附近某家大公司的白领,那个发声的东西是个看似精密的装置。
正在女孩埋头翻东西的时候,她发现前方地面有一个人的阴影……
缓缓抬起头,一个身着米色西服戴眼镜的清秀青年出现在女孩的视线里。反光的镜片使女孩不能看清对方愤怒的眼神。青年一步步靠近,女孩下意识地把手背在身后
“我是不会给你的,有本事就来拿啊!”女孩说着,企图从青年身旁溜出去——
女孩没有奢望会成功,只是她不想再空手回去,那样会被她的养父折磨得很惨。果然,在女孩移动身子的瞬间,青年一把揪住女孩的头发,向下一扯,随即膝盖便迎了上去——
鼻子四周扩散开来的剧痛,伴随着头骨的震撼,告诉女孩这一击很重。但这照比女孩养父的膝盖还轻得很呢。
“如果有选择的话,我还是希望被这个人打……”女孩正这样想着,“咣”的一声,她的胸口吃了更重的一脚——
“真可悲,我已经沦落到去考虑要谁来打我的地步了吗”一边在心中暗暗叫苦,一边无力地撞在冰冷的墙面上,女孩痛苦地坐倒在地,不住地咳嗽,继续被打,被踢。在忍耐着疼痛的过程中,女孩已经浑身是泥,两边的墙壁高高耸立,仿佛要插入夜空一般。
每到这种时候女孩就在想:“我的父母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他们不要我,要我受这种折磨。难道我这一辈子都要这样活着么?”这个问题女孩想过无数次了,但始终没有答案。
此时,女孩的鼻子在疼痛之余多了一丝酸楚,泪水令女孩的视野变得模糊起来,睁着的一只眼睛里,两边的墙壁看上去仿佛要向自己倒下来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青年停止殴打,俯下身子掰开女孩垂在地上紧握皮夹的手
尽管女孩死死地捏住,最后,还是被拽去了。
青年把皮夹放回口袋。
转身要走时,感觉到身后衣角被扯住了。青年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回身一脚将偷东西的女孩踹倒——
“你是白痴么?只会缠着我,就不会去偷别人吗!”青年的喊声似乎让女孩从刚才的冲击状态恢复过来,女孩吃力地爬起来,捂着小腹,眼圈红红的,白嫩的脸蛋上挂着两道浅浅的泪痕,一副痛苦的表情。但好像仍没有放弃纠缠——
“这是我的东西,怎么好像你的一样?”青年冰冷的语气中夹杂着些许无奈。
“……对不起”女孩再次开口说话了,与之前挑衅的语气不同,她的声音很微弱,却很动听,像天使的低语。
“也许这才是她真正的声音吧——”青年这样想着,把脸凑到女孩脸旁。女孩以为对方要打她,微微扬起头闭上了眼睛,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3
克劳德的身体没什么大碍,已经可以出院了。医生建议说“故地重游”会对他恢复记忆有所帮助。带着诸多疑惑,秦纳把他带回他曾居住过的房子。
那栋房子在克劳德住院期间已经卖给了别人。他们经过新房主的同意,进入了那栋房子。那是一栋豪华的双层别墅,哥特式的装修风格,显得高贵华丽。
哥特式的,犹如教堂,给人的感觉仿佛下一秒就会有穿着长保的修女漫步行走在里面。
当两个人走进去时,新房主正从楼上下来。出乎克劳德意料的是,新房主竟然是一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女。
斜射进室内的阳光照耀着她纤巧妩媚的脸庞,乌黑光洁的长发,头上戴着的透气的白色绒线帽子闪闪发亮,配上棕色的长筒靴,悠美的曲线透露出一种特殊魅力和少女的美。
“哊,秦纳,你回来了~”
“好久不见了,洋子。”
新房主走下楼梯,来到克劳德面前。
“这位是克劳德吧……”这个人声音给克劳德的声音就是太完美,太诱人了。
如果说,秦纳是童话故事中冷艳忧郁的公主,那么她就是气质悠雅头戴皇冠的年轻女王。尤其是是她的眼睛。是的,此刻吸引克劳德的,就是她那双眼睛了,那是秋波盈盈,梦幻似的美丽眼眸。克劳德觉得有些奇怪,向那双眼睛注视着的时候,他仿佛感受到一种莫名其妙的迷惑,因为自己不能再注意到其它事物了……
“很高兴见到你,我的名字是【杉崎洋子】,秦纳的好朋友,她经常向我提起你~”
“很高兴见到你……我好像……在哪见过您……”
“那一定是在一本书上吧。”她嫣然一笑,闪动的长睫毛与眼底形成一条新月似的细缝,白净的脸颊上,浅浅的酒靥显露出来。
克劳德突然反应过来,“杉崎洋子”不正是一位日本当红作家的名字吗?秦纳给克劳德的那些书,其中就有她的作品。克劳德听说她不仅是作家还是慈善家,她把首次出版书籍所获得的利润全部捐献给红十字会,用来救助那些患上绝症患的孩子。今天竟然见到她本人,真的感觉很不可思议……
“看过我的书吗?克劳德?”
“是的,全部看过。”
“感觉怎么样?”
“蛮不错的。说实话,我对这种类型的作品不是很感兴趣,一般都是在睡觉前读的……”
克劳德看见洋子轻咬着嘴唇,脸上明显流露出不悦的神情。虽然他说的都是事实,但不想这种尴尬的局面继续下去,于是“呵呵”地笑了起来。
“开玩笑的~我可是你的超级FAN呢。”克劳德像哄小孩似地安慰着她。
“……真是个有趣的人。”洋子眉梢翘起,抿着嘴唇笑了出来。如此近距离地看着她,克劳德感觉她只不过是个活泼的女孩,完全没有名人那种高不可攀的距离感。
“他和你描述的完全不一样嘛,秦纳。”
“真是的……刚见面就开这种玩笑。”
“不妨让克劳德在这里住下吧……”
“这么长时间不见,你还是那么喜欢说笑。”秦纳回应道。
“我可不是开玩笑的哦……”洋子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微笑着望着克劳德。
“这间房子我一个人住实在很浪费,这样对他的病情也是有好处的吧。”
听完她的话,秦纳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克劳德插嘴道:
“和偶像住在一起……这样真的好吗?我听说洋子小姐的出镜率比出书率还高哦~”
“怎么?你怕把持不住自己么?”秦纳轻瞥了他一眼。
“这种事情不用担心啦。这段时间我有事外出,不会一直待在家里的。”克劳德长叹了一口气,装作一副很失望的样子。
就这样,克劳德暂时住在一楼的一个房间,秦纳说他以前就是住在那里的。
“我从前就是用那种虚假的语气和人说话的么……”回想起刚才的一幕,克劳德觉得自己与洋子说话的语气和平时有所不同。
“我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4
“啪嗒,啪嗒……”黑暗中听见皮鞋踏地的声音逐渐远去。女孩缓缓睁开眼睛,那个青年已经不在了,只有远处昏暗的灯光还在微微颤动。
“演技骗过他了吗?”女孩的声音微弱得连她自己也听不清楚。
“老头子的招数还蛮灵的嘛。”
女孩的养父说过,装可怜会让一些伪善的人心软。以前女孩也曾这样尝试过,但对方不但没有心软,反而打得更狠了。女孩认为养父是在耍她,之后就没再试过。但这个人给女孩的感觉很特别,让女孩有信心赌了一把,没想到竟然会有效果。
女孩想到这,发现自己已经笑了起来,比起成功的喜悦,这更像是在自嘲。
此时,女孩感觉到有什么冰冷湿润的东西飘落,沾在眼睫上,眉毛上……
融化了,又聚上来……
前方路灯昏黄的光芒中,一片片绒毛般细小轻盈的雪花在空中飞舞,冉冉飘到地面……
几年不下雪的这座城市们竟突然飘起雪来。
单薄的衣衫抵挡不住袭来的寒风,女孩咳嗽了几声。并不是因为感冒了,女孩的身子虽然柔弱,但在同龄的孩子中算是不错的了,咳嗽的毛病这是她从小落下的病根。
女孩想起养父,今天又是一无所获,这样已经是第三天了,女孩认为继续下去总有一天会被养父打死。不过,女孩还是期望这次回去,养父在打过她之后会给她一点吃的。几天没吃东西了,女孩感到肚子好饿。
洁白的雪花从浓厚而低垂的云层中轻轻飘落,无声滴落在人们的衣衫上,帽子上,挂在树梢上。每呼一口气,面前就凝着一道白雾,眼镜的边缘已经结上薄薄的白霜。
青年感到莫名其妙,自己为什么会放过那孩子,明明想要干掉他她的。可能是考虑到处理尸体会很麻烦,搞不好被发现了事情会变得很严重,青年不想再搬家了。
给自己找了这些好像借口的理由,青年心里还是没有完全舍去杀死女孩的念头,因为还不确定这个女孩是否是受人指使专门冲自己来的。
为了弄清女孩的住处,青年尾随着女孩蹒跚的身影来到一处简陋的小吃店。
店主是一位四五十岁的外国男子,他站在店门口像一尊凶神。粗犷的眉毛下,瞪着一双带血丝的混浊眼睛,明显是喝了不少酒。
土黄的胡子稀稀拉拉,露着发黑的牙齿对女孩吼着。女孩弓着腰,身子不住地颤抖,像是在道歉又像是在求饶。男子越骂越生气,借着酒劲,猛地一拳打在女孩的脸上。女孩像没有体重一样,头朝下倒了下去,就这样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晕过去了,还是颈骨折断了……
坐在店里的顾客,听见门口的骚动,一齐转过头来。店主好似变脸一样回头笑脸相迎,好像在说:“没事,死不了。”
客人们像为女孩求饶似地又说了几句,但是没有一个人起来制止。就和伫立在墙角冷眼旁观的青年一样……
“别装死,混蛋——!”店长踢着倒在地上的女孩,像踢足球一样用脚比划着,见她仍没反应,上去就是一脚,毫不留情地踢了下去。
接着女孩的脸被打,腹部被踢……
剧痛如波浪般从女孩身上各处涌来,女孩的气息仿佛要被那股波浪卷走一般,女孩努力呼吸,可连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在一处剧痛达到最高点后,缓缓散去,另一处剧痛缓缓袭来……
看着男子猫玩耗子似的身影,青年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也做了同样残忍的事情。
5
秦纳因为工作原因不能继续陪在克劳德身边,于是他独自一人在这间房子里住了一段时间。这段日子过得很平静,一个人在家里写作,克劳德发觉自己原来还是有些写作功底的,这让他更加一发不可收拾,可以说是废寝忘食地创作——
克劳德经常光顾的一家书店里,他时常会遇到一位戴着褐色礼帽的少年,他似乎是这里的常客,同时也是个有着天才气息的人,克劳德认为这种人通常深藏不露,认识的人也不会多。每次都看见这个人都是一个人静静地看书,四周顾客的走动丝毫不会影响到他,仿佛书店里只有他一个人。
渐渐的,克劳德开始对少年经常看的书籍感兴趣。
直到有一天,少年主动和克劳德搭话。当与他冰冷的视线交接在一起时,克劳德莫名地感到一种久违的默契与喜悦。
“放在这里那本书是你买走的吧?”少年的语气冰冷,却很平淡,像是正在和熟悉的人对话。克劳德微笑着走近他。
“很抱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说的书是指…?”
“《变身》。”少年不带丝毫感情的地说。
“那本书我还没有看完……”
克劳德仿佛感到自己“从书店里买书”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迁怒了他。这让克劳德对少年的兴趣愈加浓厚起来……
“喔~你说的那本书我有印象,原来似乎是放在那个位置的。几天前我看见它被人买走了……可惜那个人并不是我。”克劳德指着书架底层一个空出的位置友好地说。
“那本书一直被我翻过来放在角落里……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这是因为……呃……我对那本书野蛮感兴趣的……”克劳德支支吾吾地解释着,而此时,少年的嘴角竟隐隐泛起一丝笑意,让克劳德感到有些害怕。
“你没有变,”少年淡淡地说着:“一直以来你都是这个样子的吧,夜明君……”
“……夜明君……?”克劳德认为少年认错人了。
“不是的……”,克劳德感觉好像曾有一个人这样叫过他……
此时,一个模糊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
寂静肃穆,像教堂似的建筑,那是被遗弃的孩子们的归所。
广场上有被积雪覆盖的秋千和滑梯,孩子们正用手团起地上的积雪,互相打雪仗。从年龄来看,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小学生,但其中也有正在上幼儿园的小孩儿,还有中学生。
外面孩子们的喧闹声此起彼伏,室内却是无比的寂静。院长微笑着站在诵经台旁,后殿的一块花玻璃窗上,圣灵俯视着圣母;另一块玻璃上画着圣母跪在圣婴耶稣的面前;圣体龛后面立着一组圣米歇尔降龙的木雕。
礼堂里空着的座位中间,坐着两个小小的身影,一个孩子正在教年幼的克劳德说日语。
“夜明?”
“嗯。”
“什么意思?”
“黎明。”孩子淡淡地说:“这是你的姓氏,今后我叫你【镜】。”
“……夜明 镜
“你像一面镜子,我在你身上,可以看到自己。”
教克劳德日语的孩子,母语是日语,与其他当地孩子沟通不便,只有克劳德愿意与他接触,于是两人互学语言。
“镜,你说和朋友在一起玩很有趣吧。”
“我觉得一个人玩更开心,迎合别人的爱好,为无聊的笑话附和着笑,其实我觉得累。”
“是吗,我倒是很想和朋友在一起玩,可惜我不会像你一样笑。”
每天太阳落山的时候那个孩子都会念一段圣经,他相信自己是有真主的保佑才能活下来的。很多时候,那个孩子的小手中始终拿着一本厚厚的圣经,他站在阳台上,对着夕阳念着圣经的一幕,耳边响起天使煽动翅膀的幻听。
年幼的克劳德看见这样的伙伴时,心里时常会默默地想着:
“如果真的有神的话,就不会让你的家人无辜死去……”
那天在书店里,克劳德与那位少年成为朋友,少年的名字叫【京极澈】。
后来克劳德渐渐回忆起来,他最初见到澈是在五岁的时候。地点是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一所孤儿院里。
澈的家人在车祸中去世了,只有当时正在上幼稚园的他活了下来。他被珍妮阿姨领进来时的眼神,克劳德现在仍记忆犹新,不带感情且无机质,就好像可以冻彻一切的视线,克劳德很容易就联想到“人偶”上面去了。
因此,从一开始,克劳德就知道他是自己的同类。
克劳德并不单纯,从小时候就一直是这样了,为何会变成这样他已经不记得了。
让大人们开心是很简单的事,只要说一些非常幼稚的话,接着再假装天真无邪地笑跟配合步调就行了。
克劳德那虚伪阴暗,不带感动的部分,因为澈那令人愉快的冷漠而得到宽容。
那时他们最喜欢的游戏,是在方格本上,用铅笔玩五子棋。很多时候他们会把整张纸圈点得满满的也分不出胜负。两个人用这种方式消磨时间,共同度过不少真空的日子。
6
地面传来侵入肌骨的寒冷,连打冷噤的空隙也没有,冲击不停地传到心脏,女孩的养父大概习惯这种殴打所以停不下来了吧。再这样下去,不但没东西吃,女孩恐怕连命都没了。
女孩开始放弃活下去的念头,合上双眼,也许这次再也不会睁开了……
“人死后会去天堂吗?”由于混杂着鲜血的唾液已经涌入咽喉,所以女孩只能一边咳嗽一边做最后的思考。“不, 像我这样的坏孩子,是要下地狱的吧。”
“啪嗒啪嗒……”皮鞋急促的脚步声,像是冲这边来的,养父的殴打停止了。
“够了……你想杀了她吗?”上方传来男子冷冷的声音。是刚才放过女孩的青年。
“……佩吉。”女孩脑海中浮现出青年的名字。
“混蛋,用你来管”
缓缓扭过头,再次睁开眼睛,女孩看见养父举着拳头,踉跄地冲佩吉挥了过去。佩吉身子并没有移动,见他冲过来,一脚迎了上去,踢在养父的要害处。那是个漂亮的回旋踢,动作很快,却不失力道,照比踢在女孩身上的似乎重了不少。
女孩的养父像死鱼一样倒着不动了。养父那群狐朋狗友看见了,都抄起家伙,一起冲佩吉扑了上去——
顾客们见事情不妙,也来不及结帐,一窝蜂都逃开了。女孩用连自己也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力气爬了起来,在柜台上拿了两个包装好的汉堡,随着人群一起逃去了……
虽然受伤的地方没有流血,但没跑一步,女孩浑身上下的痛处就会传来一阵阵火热的灼烧感。一个汉堡在奔跑时掉落在地上,女孩也没有力气去拣,最后在一个黑暗的小巷停了下来,一下子跪坐在地上。
“不知道佩吉那家伙应不应付得来,见他出手貌似练过功夫,应该有胜算的。”女孩不自觉地为刚才救了自己的青年担心起来。
“咳咳——”女孩咳嗽了两声——
“……管他呢,我都自身难保了,眼下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说。”
寒风吹过,轻盈的雪花在空中旋转飞舞,飘飘扬扬,似乎不愿落到不洁的地上。尽管地面湿漉漉地翻着路灯的白光,并没有留下积雪。
打架不是佩吉的喜好,但被打就一定要还打回去是他的信条。抖落身上的灰尘,看着地上被自己放倒的几个人渣。
“真是恶心死了……”佩吉这样抱怨。
拎着手提包,漫步似的向车站的方向走去。发生了这些事情,佩吉并没有回去的打算。即使回到那个被称为“家”的地方,也是一个人都没有。
这些年来,佩吉一直是一个人,以后可能都会是这样。他住在一间大房子里,打扫和洗衣服等这些事情都必须由佩吉亲自来做。在做这些生活琐事的过程中,佩吉真切地体会到自己的孤独。
前几天,有一个已婚的同事穿着熨得笔直的衬衣上班。佩吉还发现自己上司办公的时候,不时会看看放在桌上那张同事与儿子的合照。
“佩吉先生不结婚吗?”在同一个部门里工作的年轻女职员曾这样问过他。
佩吉觉得这种事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恋人、好友、家人,这一切对自己来说都是遥不可及的。上班时,他可以和同事们畅所欲言,可是,佩吉却没有信心和他们建立更加深厚的关系。
佩吉不会随意的笑,一个人的时候,他总是面无表情,只有必要的时候他才会虚伪地笑出来。长此以往,佩吉已经无法真实爽快地笑了。
自己真实身份的秘密,在与他人接触的过程中,无意识地形成一堵排斥他人的高墙。佩吉不可能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向世上任何一个人倾诉。
一阵凉风从脖子上滑过,气温似乎又下降了一度。佩吉一边打着冷颤,一边看着风中的雪花飘动。他摇晃一下自己的脑袋,决定不再考虑这些事。
那晚,佩吉再次遇见了那个女孩,当时女孩正站在一家名为“华米之家”的毛绒玩具店窗外,隔着玻璃向里面看。
阑珊的街灯照耀着装饰得花哨可爱的橱窗。外面是彻骨的寒冷,店内却是无比的温暖。
棚顶挂着七彩的串灯,中间系着火红喜庆的中国结,柜台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玩具娃娃,在星星点点的彩灯的照耀下,透出一片温馨的气氛……
“没想到她也喜欢这种东西~”带着些许好奇,佩吉悄悄走近玩具店,在女孩对面的窗子前侧身站着。佩吉发现当时甜蜜灿烂的光芒下,女孩小小的身影正出神地望着一对仿佛置身童话王国的父女——
慈祥的父亲买给女儿一只可爱的大泰迪熊,女儿的脸上堆满了幸福的笑容。
此时,佩吉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种场面,真的不适合被那孩子看到……”
7
阴森的房间,幽暗的灯光,焦黄的地板被血染上大片红色,地上横着一具死尸。尸体的腹部,胸部,腿上,胳膊上,都被手指般粗细的利物刺了无数个血窟窿。一只眼珠被刺暴,黑白混杂的胶状物顺着脸部流了下来……
最终发现,那个被血染红的比筷子稍短些的凶器,插在死者的脖子上。
克劳德惨叫着跑出房间,在另一间开着门的房间躲了进去,锁上房门。他发现这个房间的床上倒着一个人……
走近些,看见她脖子上有一道很深的伤痕。克劳德意识到,她已经死了。
正当他恐惧万分之时,尸体闭上的眼睛突然睁开了,瞪大的眼球几乎快要翻出来,可怕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
“叮咚……”门铃响了起来。
听到这个声音,克劳德才了解这只是个什么也不是的梦而已。
窗外哗啦啦的雨点敲击着屋檐,不时伴有滚滚雷鸣。
于是,他从刚才的噩梦中清醒过来。
“叮咚……叮咚……”门铃变得急促起来。
“这么大的雨,会是谁呢?”克劳德穿起睡袍,快步到了门边。
“克劳德,开门。是我……杉崎。”是洋子的声音。
“这么晚了她怎么不用钥匙开门,难不成出了什么状况?”克劳德慌忙把门打开,看见被大雨淋透的洋子。她还穿着临走时的那件衣服,却是两手空空。
“出什么事了么?”
洋子没说什么,只是急促地娇喘着,被雨水浸透的前胸随着喘息上下起伏着……
“……看够了没有!快去给我找件干净的衣服~”
克劳德突然回过神来,抬高了视线,尴尬地跑回房间,拿了两件自己的衣服出来。
“你还是先去洗个澡吧,衣服我放在浴室门口了……”说完,克劳德回到自己屋里带上房门。
躺在床上,洋子的出现,还有那个讨厌的梦,让克劳德完全失去了睡意。浴室距离克劳德的房间很近,隔着门仍可以听见淋浴“哗——哗”的水声……
那晚克劳德勉强睡着不久,那个噩梦再次把他惊醒,梦里的恐怖情景变得越来越真实,就像真的发生过一样。
此时,一个可怕的想法充斥着克劳德的脑海——那个梦很有可能是他失忆前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克劳德起身打开灯,在这间他曾居住过的屋子里仔细地查看了一遍,结果并没有发现血迹或任何可疑的东西。他决定,等明天早晨洋子走后,把这栋房子仔细地查看一遍。
睁着眼睛熬到天亮,听见楼上洋子房门打开的声音,克劳德起身穿好衣服走出房间。
“早安,克劳德。”洋子好像刚刚洗漱完。令克劳德惊讶的是,她身上只穿着昨天自己拿给她的白汗衫,还有一条被衬衫遮盖着的内裤。衬衫的扣子间,洋子白皙的肌肤还隐约可见……
“那件衣服——”
洋子见克劳德注视着她,纤细白嫩的双腿略带羞涩地向中间微微靠拢。
“这个~昨晚倒在床上就睡着了,还没来得及换下来呢……你着急用它么?”
“不着急……你出门之前换下来给我就可以了。”
“出门?谁说我要出门了?”洋子的话让克劳德稍微有些惊讶。
“我要在这里住上一阵子,直到【T大】开学才去上学。”
克劳德有些失望,看来他的计划要推迟一段时间了。
没有继续追问,克劳德顺着话题问道:“为什么要读那所大学呢?以洋子小姐的实力,应该有很多更好的选择余地才对呀”
洋子用含着笑意的眼睛望着克劳德。
“这个连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可能是因为这所大学没有军训吧。”
“哦,是吗?”
克劳德淡淡地说着,走进洗手间——
回到房里,辗转反侧,克劳德脑子里全是那个噩梦的情景,根本无法写作。如果梦中的事情真的发生的话,应该被当作一桩猎奇杀人事件,很有可能曾经在新闻上报道过。
克劳德在网上查遍了这些年来发生在上海的有关杀人事件的报道,但最终也没能找到与梦中情景采用相同杀人手法的案例。
看来只有去问秦纳,才会知道事情的真相,不过秦纳从来没有对克劳德提起过这种事情。“发生这么重大的事,她如果想告诉自己的话,一定早就说了。”克劳德认为秦纳在故意隐瞒他的身事。
“她究竟是什么人?我的养父又是谁?”百思不得其解之后,克劳德决定从洋子身上找寻一些线索。
8
地上散落的灯火也好,空中浮动的雪花也好,都像星辰一般耀眼。
女孩在这家来过无数次的玩具店外,每次她都只是像这样往里看,有时心里会酸酸的。当女孩望着里面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店里。
黑色的头发配上黑框眼镜,有着冰冷眼神的青年,无疑是佩吉。他摘下上霜的眼镜,冷冷的视线向女孩这边扫了一眼。
女孩没有逃,因为她觉得佩吉不会再伤害自己了。
佩吉买了一只与刚才光顾这里的父女买走的一模一样的泰迪熊。出了店门,佩吉径直朝女孩走来……
五彩缤纷的街灯下,佩吉把泰迪熊推给女孩,眼神避开她机警的视线,什么也没说,像完成任务一般转过身,迈开步子离开了。
刚走了几步,佩吉感到身后被软绵绵的东西砸中。
“谁稀罕你的东西~”泰迪熊在地上滚了几圈沾上了灰尘。
佩吉感觉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猛地转过身去,揪住女孩的衣领,用能杀死人的眼神盯着她。女孩像在学他似的,也瞪着水汪汪的眼睛,毫不示弱,女孩脸上的污迹不知何时已经被她洗去,看来她还是很爱干净的,她低头抬眼的表情蕴含着美艳,令人忘记她是个孩子,不禁为之心动。
“你还是那么令人讨厌”佩吉冷冷地说道。
“我和你很熟吗,假惺惺的大叔”佩吉没有被她挑衅的语言激怒,而是继续淡淡地说:
“我有说过要白给你吗?”
女孩微微撅起小嘴,把头扭到一边。
“白给我也不会要的,那种烂东西~”
佩吉冷冷地哼了一声。
“少装蒜了,我已经观察你很久了,想要的话就跟上来。”
“他说的没错,我的确很喜欢那只泰迪熊。”女孩在心中这样想着:“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愿意用自己的一只肾来做交换。”
佩吉走得很慢,他的背影分明是在对女孩说着,跟过来。女孩悄悄捡起那只泰迪熊,拍去上面的尘土。她心想如果是等价交换的话,应该不会被佩吉瞧不起。
女孩沿着向远处伸展的两排绚丽耀眼的街灯,追赶着佩吉超然前进的身影……
跟着佩吉来到一家简陋的游戏厅。
女孩不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但她从来没有玩过这里任何一样东西。
在女孩看来它们和泰迪熊一样是遥不可及的。
这里几乎没什么人来,佩吉和老板交谈了一阵,然后把女孩带到一台游戏机旁。佩吉指着游戏机屏幕前的两个小凳子对女孩说: “坐下吧。”
那凳子女孩坐在上面正合适,而佩吉坐上去就显得有些不够大了。但他还是搁下皮包脱下西服挂在一边,坐在小凳子上。佩吉把一只手柄递给女孩。
“赢我,那个就是你的了”
“他的脑子一定有问题……”女孩感觉佩吉很奇怪。
不过,这是女孩唯一可以得到泰迪熊的机会,于是就顺从了他。
佩吉教给女孩游戏的玩法,他像个老师在教学生,一副很专业的样子。但佩吉说的很多术语女孩都听不懂。
“你到底听懂了没有?”
“懂了懂了,快点开始吧,我一定赢你”女孩有些迫不及待了。
此时,佩吉的眉梢微微翘起,嘴角浮现出淡淡的笑容,像个贪玩的孩子。
“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很强的~”佩吉眼神中的冰冷在说话的瞬间消失了,那是佩吉第一次对女孩笑,那不是虚伪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那笑容女孩至今仍清楚地记得。
9
洋子闷在家里一整天了,很想出去走走,可是又害怕像上次一样被那个可疑的人跟踪。
好不容易甩掉那个人,再被盯上的话,恐怕会很危险。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那个人迟早会找到这里。洋子已经拜托秦纳帮忙调查那个男人了,可惜最近还没什么消息。
下午四点钟的时候,听见克劳德在门外叫她,他说想请洋子尝尝自己做的料理。
来到饭厅,餐桌上摆了满满一桌子菜,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中午只是稍微填了一口,洋子现在正好有些想吃东西。
“凭记忆做的,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这些全部是你做的么!”洋子不禁感叹到。
“看起来很有食欲,刚好我也有些饿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洋子尝了几口,味道非常不错,不由得又称赞了克劳德几句。克劳德见洋子对自己的料理很满意,像是放下心来似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吃饭的时候,两个人闲聊了几句。
“你不喝酒吗?克劳德?”
“是的。
“秦纳可是酒量很好的哦~”
“真的?你和秦纳很熟吗?”
“嗯,我们认识很久了。”洋子对克劳德撒了谎。
“一个在日本,一个在内地……我很好奇,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洋子犹豫了一会儿说道:
“我们是在网上认识的。我对中国文化很感兴趣,很早就有来中国的打算。秦纳是我的中国朋友,刚好她在这边有一栋房子没人住。于是我就把它买下来了。大学毕业前,我都要住在这里。”
“原来是这样……”克劳德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怀疑,脸上却还是微笑着的。
“洋子小姐觉得秦纳是一个怎样的人呢?”洋子觉得克劳德像在寻问自己一般,她感到他这次请自己吃饭的目的并不单纯……
“她表面上很温柔,其实骨子里却很倔强。当然,这只是她给我的印象。”洋子争取回答得令他满意,避免他对自己的怀疑。
之后克劳德还问过洋子关于自己养父的事情,还有他自己失忆的原因。洋子都是含糊的回答。吃完饭,两个人就各自回房间去了。
“看来她也在故意隐瞒我什么。”克劳德认为洋子的回答很含糊,在她口中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回想起白天出去买晚饭的材料时,克劳德总觉得身后有人跟踪自己。
后来的每天克劳德都会负责做晚餐,几乎每次出门回来都会有这种感觉。
有一天,外面下着大雨,在雨伞的掩盖下,克劳德亲眼证实了那个追踪者的存在。
漆黑的布制裤子,上身披着一件暗青色的大大的雨衣,风帽压得很低。远距离很难看出性别。他见克劳德有所察觉,迅速地闪进雨巷里不见了。
晚上,克劳德一直在想跟踪者和那个梦的事,洗完澡走出浴室,他看见洋子无聊地坐在客厅的大电视前看电视,当克劳德从她面前走过的时候,洋子的视线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克劳德看了洋子一眼,洋子竟然触电似地转过头,摇晃的眼神盯着电视,显出不安的神情。克劳德感到莫名其妙,他没有说话径直走进房间关上门,躺在床上。
正在这时,克劳德突然发现自己犯下了一生中不可饶恕的错误,他意识到自己身上只穿着一件没有系扣子的睡衣——
客厅的灯熄了,洋子的电视应该还没演完……
听见洋子房门关上的声音,克劳德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拿回了那件被自己遗忘在浴室的东西。
捂着头再次躺在床上,心情说不出的复杂,克劳德回想起那时洋子惊悸羞涩的可爱模样,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10
佩吉和偷他皮夹的女孩玩了很久,甚至忘记了时间,直到店员通知他们打烊了,两个人才意犹未尽地出去。
通过与女孩的交谈,佩吉得知女孩叫【秦纳】,从懂事起她就被盗窃犯收养,受过不少凌虐。佩吉请秦纳看了一场她一直很想看的电影。佩吉答应秦纳看完电影会给她一些钱,使她回去不会挨打。
走出影院,外面的雪似乎小了许多,天气依然寒冷,佩吉心里却有着一种莫名的暖意。
两个人来到灯火辉煌的广场。
春节临近的关系,四周的霓虹灯比往日多了一倍,远处的居民区也有不少人家点起了过节的红灯笼。整座城市像是被彩色琥珀装饰起来的灯海。
乌云消散,月上梢头。
空中飞舞的雪花在月光的笼罩下闪闪发亮,广场的景色美得仿佛远离尘世的仙境。
那一夜,两个人在广场的石阶上聊了很多。
直至那一夜前,佩吉从未对任何事物产生过感情;
直至那一夜前,佩吉也从未对任何人吐露过心声。
那一晚有一种一直以来压抑很久的情感突然强烈地涌上心头,“收养秦纳”这个想法不断充斥着佩吉的脑海……
佩吉和秦纳聊了很多。
佩吉说自己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出于某种原因为了隐藏身份,工作在一家大公司。离开孤儿院以后,佩吉一直是一个人生活。秦纳从佩吉说话时的眼神不难看出,那冰冷之中透着孤独。
“或许之前的佩吉,一副板着脸的样子只是在隐藏自己真实的情感吧。”秦纳这样想着。
佩吉想起院长曾经告诉孩子们,偷窃这种事情,每次伸出手从别人身上偷走东西的时候,自己的心里也会丢失掉很重要的东西。但这孩子为了活下去,无论如何都需要钱。像她这样的孤儿,要弄到钱的话,也只有……
“哇,流星耶~”
佩吉抬头望了一眼,他知道秦纳看见的只是一架飞得很快的飞机而已。
看着正闭上眼睛向飞机许愿的秦纳,佩吉心里想着,自己竟然会对一个陌生的女孩透露自己骇客的身份,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谈话过后,佩吉之前那个想法变得更强烈了。
当佩吉对秦纳说出,要她和自己一起生活时,秦纳哭了,哭得很厉害。最终秦纳还是没能答应佩吉的要求。
“不要对我这么好,我没有什么可以回报你的。”这是秦纳那晚哭着说完的最后一句话。
说完,秦纳就擦着泪水逃开了,再也没有回来。
秦纳很想答应佩吉,但她认为对于不知何时会被警察抓走的两个人来说,这种关系只会是一种障碍。
略带心痛的甜蜜。
秦纳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像是一场梦,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这个梦永远不会醒来。
雪停了。
与佩吉相遇的角落里,搂着软绵绵的泰迪,秦纳感觉好温暖。
秦纳清楚即使拿着佩吉的钱回去,养父也不会放过自己,但她认为现在自己即使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自己刚才已经对流星许愿了,她希望可以去天堂。
“这样就能和爸爸妈妈在一起了,如果他们也在天国的话,一定会在天堂门口迎接我。那时我会告诉爸爸妈妈,有一位哥哥对我很好。”
月光的环抱下,秦纳睡着了。
11
夜里睡不着。
克劳德向时钟望去,已经凌晨两点多了。走出房间,去洗手间的路上,他发现洋子房间的灯还亮着。他脱下鞋子,踮着脚,轻步上了楼,靠在她门外的墙上,听见房间里传出洋子用手机通话的声音——
“……他已经开始怀疑我了,如果被他发现,我……”她的语气有些紧张,克劳德淡淡地感觉到她的谈话有着很危险的内容。
“我有些害怕了……不要忘了你答应我的,秦纳……”
克劳德被惊了一下,他确定了这两个人的确背着自己计划着什么鬼鬼祟祟的事情。
“……拜托你的事情怎么样了?”
“……”
“你一定要帮我查清那个男人的身份,成天躲在屋子里,我快要闷死了~”
听见她们的谈话接近尾声,克劳德悄悄下楼,进了洗手间。
那件事之后的一周里,一切都算正常。夜里洋子没有再和什么人通过话。
直到第八天的下午——
<光光>:有个片子不错,看吗?
<KLD>:好。
电脑屏幕前弹出一个视频播放邀请——
克劳德戴上耳机,把音量调到最大,点击了“接受”——
<光光>:怎么样,这个女的还够水准吧~
看着屏幕前刺激的画面,克劳德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在一旁倒了一杯咖啡,静静地欣赏着……
“你竟然有这种爱好……”突然,身后有人对克劳德说话,他被惊得耸了一下肩,端着的咖啡险些洒了出来。慌忙关掉视频窗口,回过身,看见洋子捧着一个纸箱站在他身后,矜持地笑着。
“没什么啦,我不会在意的。你毕竟是个男孩子嘛~”她的语气像是发现大人秘密的孩子,似笑似嗔的眼神望着克劳德……
看着她一脸的得意,克劳德没有多说什么,因为这种时候只会越描越黑……
“……有什么事吗?”克劳德掩饰住内心的不安,淡淡地说。
“闲着无聊,收拾一下书柜……”
克劳德看见洋子捧着的纸箱里都是些小说杂志之类的书籍。
“这些书是要收到仓库里的。可是仓库的门打不开了……”洋子说完,递给克劳德一把钥匙。
“这是仓库的钥匙。试了很多次了,就是打不开,真急死人了。”洋子说着皱了皱眉。
“……该不会是长时间不用,钥匙孔锈住了吧。”克劳德起身走向那间仓库。
“洋子小姐上一次进去仓库是什么时候?”
“我也是最近才搬进来的,今天是第一次想开那扇门。”
克劳德把钥匙插进锁眼,轻拧了一下。他并没有感到被锈住的阻塞感,而是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这扇门,用钥匙是打不开的。只有借助外力了。”克劳德拔出钥匙还给洋子。
“洋子小姐先回房去吧,我会想办法把门打开的。书就先放在这吧,开门以后,我会帮你放进去的。”
“不要太勉强了。”
克劳德微笑着回应着:“放心吧,很快就会搞定。不会耽误做晚餐的,晚上吃中国料理哦”
“那就拜托你啦~”
“等等。”克劳德在背后叫住洋子。
“……拜托你下次进来……先敲门好吗……”
洋子扭过头眯着眼睛,对他会心地一笑。
洋子回到房间不久,听见门外传来各种激烈的响声。
“咣——咣”像是用力撞击房门的声音……
她几次想出去阻止他。可是见克劳德刚才自信满满的样子,又怕伤害他小小的自尊心,只好忍耐了。
这种声音持续了将近半个多小时,终于以一声巨响告终——他成功了。
紧接着是一声摔倒在地的惨叫。
洋子开始有些后悔拜托他了。
12
佩吉曾多次去找过秦纳,可惜都没能再见到她,直到一个月后的某个傍晚,公司的门外,佩吉再次见到秦纳——
当时秦纳衣衫褴褛地站在大门口,像是在等佩吉。
脸上,脖子上,手臂上……
深红色的血痕在秦纳雪嫩的肌肤上随处可见,明显是被毒打过。
秦纳手中紧紧抱着一只比自己干净许多的泰迪熊,佩吉还记得那是自己买给他她的。
佩吉呼唤着秦纳的名字——
听见佩吉的声音,秦纳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扑在佩吉怀里放声大哭起来。佩吉抚摸着她的头发,饱含温柔地说:“无论你什么时候回来,我都会接受你的。”
佩吉的话让秦纳哭得更厉害了,佩吉的心随之颤抖着,除了紧紧抱着秦纳,他什么也做不了……
“我很担心你,别再离开我了。”那个温暖的声音在秦纳耳畔深处回荡,犹如黑暗中点起的微弱灯光,被小小的光明照亮着,秦纳想永远和这个人在一起。
夜晚即将来临,最后的一缕金色的阳光消失在地平线上。
佩吉感受着背上女孩温暖的存在……
“佩吉有女朋友吗?”秦纳把头凑到佩吉的耳边这样问。
听到秦纳的话,佩吉想起办公室的年轻女职员问他的那个问题:佩吉先生不结婚吗?
自己的存在,完全孤立于朋友、同事等相互维系着亲密关系的群体之外。否则,自己便无法生存。虽然表面上也会笑着和他人随便闲聊一阵子,但真正的交心是绝对没有的。秦纳的话使佩吉想到这些,扰乱了他的心绪。
“还没有。”
“可是你明明是一副很受欢迎的样子……”秦纳见佩吉没说话,又继续说着:
“如果我长大以后很漂亮的话……要我做你的新娘好吗?”
秦纳的语气很认真,佩吉听了浅然一笑。
“如果你长大以后没有喜欢上别人的话,我会考虑的……”
那一刻佩吉发现——
也许自己想要的能永远在一起的女孩,就是秦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