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34
真希回学校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克劳德决定步行回家。 路上的行人匆匆走过，像他心中的不安，久久不能消散。
去学校的路上，克劳德感到身后有什么人。 不，应该说确实有人。不是他多疑，也不是他的幻想，更不是巧合。对此，他深信不疑。
因为，一路上克劳德一直在观察建筑上的玻璃，透过镜面反射让他又一次目睹了那个人影，他认为那一定是之前跟踪真希的人，那天那个人依然偷窥着他们的所作所为。他穿着连帽衫，脸部神秘地隐藏其中，身材个头都是中等。
克劳德虽然不知道他的性别，但之前的夜里克劳德听见了真希和秦纳通话，得知他是位男性。几天前一次买晚餐材料时，临近家门的路上，克劳德假装摆弄手机，通过手机屏幕的反射，他看见那个人站在离自己五米远处，盯着自己。也许是盯着自己吧。他背着光，克劳德看不清他的脸。那个人不动声色，和克劳德保持着一定距离。克劳德走他走，克劳德停他停。
虽然不知道那个人跟踪真希还有监视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不过每当身后被那个人注视着的时候，克劳德会感受到一种静谧的死亡气息……
35
真希再一次见到克劳德，是在那之后几天的事了。
午后蔚蓝的天空上，镶着大理石纹似的云缕，灼热的阳光普照在校园里。“夏日是少女们的天敌”，看来不无道理。
专业课上，教室内像蒸笼一般，闷得人透不过气。汗水涔涔而下，浸透了她胸前的衣襟。她感觉快要难受死了。这种鬼天气，真希每隔一秒钟就会有想去洗澡的冲动。
庆幸的是，真希的座位靠在窗边，偶尔会有微风拂过，看着外面绿油油的草坪，心情会稍稍舒畅些——
草坪中间，大树的树干泛着一层淡薄的银光，繁茂的枝叶上荡漾着翡翠般的嫩绿，叶子间筛下的斑斓树影间，一个少年的身影悠哉地靠在树干上。
真希扶正眼镜，仔细观察着，少年的手中隐约可见一本厚厚的书籍……
这时，讲台上专业课老师说：“……请真希同学帮忙说明一下23页的重点。”
被身后的同学轻轻点了一下，真希突然回过神来——
“真希同学！？”老师提高了声调。真希慌忙站起身来，低着头，目光在书本上紧张地游离着。
“……那个……老师……刚才我……”
台下传来同学们忍俊不禁笑声，老师也微笑着说：
“看来同学们的睡意已经被消除了，谢谢你，真希同学，请坐吧。”
同学们的哄笑声又一波波地传来，真希轻咬着嘴唇低喃着
“这是何等失态……克劳德……都是你害的……”
“克劳德，下节课要开始了哦~”
“……哦？是吗？你先去吧，我随后就到。”克劳德盯着手中的书，头也不抬地回应着。真希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你又翘课了吧……躲在这里看书。”
克劳德缓缓抬起头望着她。
“原来是真希同学~好久不见了，最近过得还好吧。”说完，又低下头继续看书，丝毫没有听真希回答的意思，直到真希俯下身子，拿走他手上的书——
“你稍微尊重我一点好不好……”
“很抱歉，因为现在正进展到最有趣的阶段，请还给我……拜托。“
克劳德像个孩子似地恳求着。
“不要。”真希拿起那本书，浏览了封面，书名为《失踪Holiday》，乙一的作品。
“告诉我，为什么不去上课？”听了真希的问话，克劳德摊开左手，一脸无奈的表情。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不想把自己宝贵的时间交给那种低能的教师。”
明明想反驳他，真希心里却对他的话有着一丝认同感。
“我真搞不懂，高等数学有什么用。听说是能够培养思维能力吗？我认为【西洋棋】也可以，我不信那些书呆子能轻易赢过我。”克劳德说着对真希翘起食指，做出一个“将军”的动作。
“克劳德，我们学习知识，不只是为了对将来的工作有所帮助，而是因为学习的过程，就是做成一件事的过程。”
“你又开启说教模式了吗？话说回来你怎么还带着那副眼镜？还在担心被人认出来？”
“你还别说，的确有人认定我就是杉崎。”
“除了我以外，还有这种人存在么？”
“就是文学社的社长啊。我现在已经是文学社的一员了。”
“文学社？学校还有这种地方？”
“……你这些天都干什么去了？”
“抱歉，我没听过几节课，所以不是很了解。那个社团是做什么的？”
“那是一个能够尽情施展写作才华的地方……”真希故意这样说着，克劳德果然立即变得兴奋起来。
“告诉我，要怎么加入那个社团？”
“很遗憾，社长是不允许男生加入。”
克劳德突然又是一副失落的样子。
“你这么想加入的话，我可以帮你跟社长妥协。只要你答应一些条件。”
克劳德毫不犹豫地说：“我答应你。”
这时，上课的音乐响起来——
“时间不早了，改天见。”真希把那本书还给他，转身要走时，被克劳德从后面叫住。
“那个……这周末……有时间么？”
真希犹豫了一会儿。
“……有什么事吗？”
克劳德红着脸，吞吞吐吐地说：“一起回家吃顿饭好吗？为了感谢你……上次的事……”
真希笑着答应，接着，转身离开。
36
上完周五的课真希和克劳德一起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下车后，又一起买了许多晚餐的材料。
克劳德准备这次的晚餐大概花费了整整3个小时。真希在沙发上等得快要睡了。晚餐的排场空前的壮观，直径一米的圆桌，摆得满满当当。
“看来他这次好像特别有诚意的样子。”开饭时，真希已经饿得头晕目眩了，拿起筷子正要享用的时候，克劳德突然把她叫住——
“等等，真希。”克劳德诡异地笑着。
“你不怕……我这次又在菜里加料么？”
“被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担心呢……”真希的嘴角也流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克劳德微笑着用筷子夹了一口真希正要吃的菜。
“嗯，不错哦。可惜有毒，还是不要吃了。”
“我才不管……我也要吃。”真希也夹了一口，感觉味道相当棒。她想如果克劳德的梦想是成为【食神】的话，现在这个梦想应该算是实现了。
两个人像从前那样边吃边聊，这间屋子好久没有这种和谐愉快的气氛了。
“说起来，真希从前是练过什么的吧，日本的合气道吗？”
“才不是呢，合气道是不会主动进攻的，不会与对方的攻击直接抗衡，而是借对方的力施展技法。我对合气道只是大概通晓的程度，那个几乎派不上什么用场，母亲在生下我之后便去世了，身为警官的父亲为了让身体虚弱的我增强体质，教给我一些防身术……”
“你的父亲一定很疼爱你吧……”听了他的问题，真希浅浅地一笑。
“现在的我是这么认为的。父亲是个严肃的人，我长大些以后，警务缠身的他经常留我一个人在家里过夜。为了不让我感到无聊，父亲买给我很多书籍。当我一个人在家孤单的时候，我就会读一些关于亲情的故事；悲伤的时候，就读些开心的故事；但最难熬的是下雨的时候，我很怕打雷。不过遇上这种时候我也有办法，我会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打着小手电看一些温馨的故事，那样就会觉得身子暖暖的……”真希说着说着，发现克劳德的表情逐渐变得失望，甚至有些让她无法理解的同情。
“……和书中的人一起哭、一起笑，是令我感到最开心的事了。那些书就是我的朋友，在它们身上，我学到了什么是坚强、什么是勇敢、什么是情、什么是爱，我慢慢理解了父亲，我明白他是爱我的，只不过父亲的爱不会轻易表达出来，是深沉的。也许那是只有我一个人才能感受到的爱，所以我就是这么幸福啊~”
克劳德紧蹙着眉头低喃道：“……把一个孩子扔在家里？”
“因为工作忙嘛~”
“换作是我还是会生气的——！”克劳德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激动。
“一个人在家没人打扰的看书也不错啊，你不这样认为么？”
“怎么可能开心……”
克劳德一副愤愤不平的表情说道：“大人不回来，一个小孩在家当然会寂寞。你是为了忘记孤单才这么想的……”
“我可没这么说……”
“你不说我也明白。你渴望得到父亲的爱，可是他只顾在外面工作，所以我才会觉得讨厌，他对你的爱只是表面的，其实你心里也明白的吧，为什么还能说自己很幸福呢？”
克劳德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不懂你为什么要袒护那种父亲。”
真希淡淡地笑着。
“你真是可怜的人啊，克劳德。其实身边散落着那么多幸福的碎片，你却只捡拾不幸的碎片。你的心情我很明白，因为在父亲去世之前，我的眼前也都是那些不幸的碎片……”
真希说着，心里面想起一些从前不愉快的事，有些感伤起来。
克劳德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立即转移了话题：“文学社的事，谢谢你。”
“不用谢我…我没帮上什么忙，是社长她很看好你哦~”
“社长她是个怎样的人呢？”克劳德的问题引起了真希的兴趣，她不禁“嘻嘻”地笑了起来。
“我知道一个秘密哦，关于社长的……”
“什么秘密?”
“其实社长她是因为失恋，才讨厌男生的哦~”
“……是这样啊。”克劳德一副不敢兴趣的样子。
真希也觉得自己有点八卦了，不过还是忍不住想把秘密说完。
“还有哦，听说你的长相很像她的前男友~”
“噗嗤”的一声，克劳德惊得差点把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
“那她不是应该很讨厌我吗？为什么还………”
“那我就不清楚了，你不妨去问问她……”
“还是算了吧。”克劳德说着用纸巾擦了嘴。
“这么快就吃完了？再陪我聊会儿吧~”
克劳德没说什么，只是看了看手表。
“时间差不多了……”他小声嘀咕着。
“从吃饭开始，你怎么就一直不停地看表呀？”真希不解地问。
“哦，这个啊……这是因为……”
克劳德的嘴角微微上扬，真希立即感到一种不祥的预感……
“……因为我很珍惜最后这种愉快的谈话啊。”
“这话什么意思！?”真希惊惧地望着他。下一秒，头晕得厉害——
“……永别了，洋子。永别了，真希……”
真希感觉到与上次晕倒前相同的感觉，这是因为克劳德从秦纳手中拿到的用来行骗的**起了作用，与上次相比，这次的药量明显多了不少，真希感到自己的意识很快模糊了。
“……永别了……克劳德。”
听完克劳德最后的一声低语，真希完全丧失了意识。从那一刻起，真希的眼前再也没有那个天真少年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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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故居归来的第二天，克劳德去了佩吉的墓地，在他预料之中的，当时秦纳也在。
虽然秦纳见到克劳德什么也没说，但是克劳德依然可以感觉到她眼神中流露出对自己的怨恨丝毫没有减弱。
克劳德站在秦纳身旁，自言自语似地说了“佩吉曾经想去找她”的事情，秦纳始终沉默，直到分手前，她不带任何感情地对克劳德说了一句：“活下去。”
然而秦纳本身却认为克劳德活下去的选择是错误的，她会让克劳德活得比死了更痛苦。
秦纳得知佩吉的邻居会为克劳德隐瞒事实是因为收了佩吉钱，有的是因为被佩吉的行为感动而收了钱。随后她找到埋藏凶器的地点，还有弄到案发现场的照片，并根据照片把现场布置成案发时的样子，为的是让克劳德恢复记忆，并让真希作导火索，让克劳德生出自杀的念头，然而这个计划却恰好因为真希的存在而破灭了。
于是，她决定实施下一个计划，那将会是让克劳德必死更痛苦的计划，秦纳绝对不会饶恕克劳德——她决定恨他到永远，哪怕肉身陨灭也、万劫不复也在所不惜。
38
封闭的密室，冰冷的地面，孤单一个人。唯一与之前醒来不同，也是值得庆幸的是，这里居然有了灯光。真希脑海中一个畏惧的声音传来：
“怎么办啊，小饰 ？”
“白痴，谁让你救他了……”
“他很可怜啊……”
“拜托你，别那么天真了”
“你在说谁呀，那时候你不是也在吗?”
“我只是……”
正在这时，真希的思想被上方传来的一个沉闷的响声打断。
“嘎轧嘎轧……”她举头仰望，上方出口的位置被改造过，唯一通向外面的门，变得厚重了许多。
“我不擅长这种对话……接下来交给你了”
“喂，悠……”
此时，那道门已经被打开了。
“哊，早安，真希同学~”
真希听见克劳德那种令自己讨厌的语气。
“我真是对你无话可说了，你这副样子，不会累么？”真希的语气中夹杂着愤怒与失望。
克劳德稍稍叹了一口气，摆出无奈的样子。
“每个人都是一样的，为了自己的目的，按照他人喜欢的方式伪装自己。如今我已经淡忘自己的本性了，只有靠不同的面具才能活下去。你也是一样吧，真希同学。”
“别拿我和你相提并论！如果让我再碰到你，我一定狠狠揍扁你！”
“真是可爱呢，真希。明明自己的性命已经落在我的手里，竟然还说出这种话。”
听了克劳德的话，真希很不愉快地眯起眼睛盯着他。
“对了，之前吃饭的时候忘记感谢你了。如果你那时不阻止我自杀的话，我是不会有这个机会杀掉你的。你救了我的命,我真的是发自内心地感谢着你。”
真希看得出来，克劳德的确是发自内心的得意。
“不过这种事情，以后最好不要再发生了。对于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杀掉你的我来说，那种多余的关系只会成为一种障碍。我是不会心软的！”克劳德长吁了一口气。
“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没错。”真希用充满恨意的眼神望着他。
“那样最好。如果不狠下心来，我们一个也活不了。”
“你错了，活不了的人是你！”
克劳德被真希坚定的语气稍稍惊了一下。
“我的朋友在前几天已经和我联系上了，他不久就会回到学校。发现我失踪，他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你！几乎全学校的人都知道，我这段时间一直和你在一起，你是逃不掉的！”
“哼哼哼……哈哈哈哈……”克劳德突然狰狞地笑了起来——
“真希，我的手早就沾满了血腥！即使这样，你也要挑战我的话，我是无所谓，我会欢迎那个人的。因为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嘛……”克劳德瞪着恐怖的眼神望着她。
“顺便一说，地下室的出口，在你住校期间被我改造过。你的朋友来做客时，即使你喊破喉咙，他也是听不见的。”
伴随着回荡在上方的狂笑声，真希感到自己和克劳德之间的对决，才刚刚拉开序幕。
铁门被关上，克劳德合上手中的漫画书。
刚才对真希所说的话是他找了好久才找到的反派人物的台词。他感到自己越来越不了解自己了，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对真希说的话，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假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