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路苹果一直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应该为了什么而活。理想,鲜花,狂歌?可是摆在眼前的只有活脱脱的现实。
小时候,他为了童真的快乐而活。初中,他为了爱情而活,他一度以为自己找到了可以守护一辈子的东西。然而,所谓的一辈子失去之后,他的心就落空了。
路苹果上了高中,老师同学们告诉他,学生的本职是学习。好的,于是路苹果硬生生将自己的心填满,为了学习。他开始为了学习而活。
从高一入学后的入学考试开始,连续一年在十次全校统考中蝉联年级第一名,并且将九门科目的单科状元称号全部霸占。凭借优异的成绩与在老师同学们中的良好口碑,获得了上个学年的校长奖学金……
凭借着优异成绩的硬实力,他在高二的新学期初始,当上了学生会长。可是又能怎么样呢!“一辈子”已经不在了。
清晨六点半,路苹果洗完澡,身后留下了一个个湿润的脚掌印。他走到全身镜前,手掌与镜像的掌心重合,指缝间是他的脸。
习惯性的温暖微笑,让人错以为是初晨的第一缕阳光。可是他无论有没有笑起来,眉目间都是冷的,与其说是天生的冷峻,倒不如说是后天具备的悲伤。
他的镜子上,有用记号笔写着一段话:「无论我如何努力,你都与我保持距离,明明近在眼前,却也只是可望而不可即。」
渐近线定理!
在初中时候,路苹果看到这个理科生的段子时是笑着的,眼光中还有一些欣赏,毕竟这个段子充斥着文艺的气息。到了后来,每当在翻看旧书时候看到这句话时,他会突然地伤心,因为他越来越能体会到这个段子的正确性。
「渐近线定理」在路苹果的生活中被证实了,可是他却没有一种自豪或者高兴的心情。在与她分别后的两年里,路苹果有无数个夜晚都在自己幻想的梦境中度过。记忆中的初恋如同一条美人蛇一般,用冰凉的鳞片刺激着他身体的每一条敏感神经。
路苹果对她的笑容念念不忘,就好像性泛滥者忘不掉那种从鼻孔颤抖到小腹的快感。曾经的飘飘欲仙,让他如今醉生梦死。
他幻想着,如果在初三结束的那一个暑假里,他没有登上家族派去接他的私人飞机,而是留在日本的话,那该有多好。
一切都回不去了。路苹果只能在睡前幻想一下做出不同选择的自己,只能在入眠后继续逗留在回忆中。几乎每一个梦境的开始都是相同的,路苹果梦到自己坐在机舱的沙发上,他喝着被称为“长相思”的葡萄酒,透过窗口望了望地面上已经快要被云层掩盖的东京,不由得心中沉重了起来。
他拿出了手机,给女孩发了一条简讯。「我已经上了飞机,回到上海之后,就转车回家。」
路苹果要去的小镇没有大型的飞机场,那儿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镇,没有大城市的繁华,哪怕是贵为路家少爷的他,回家所搭乘的最便捷的交通工具也只有绿皮火车。
不坐火车的话只能搭乘直升飞机了。然而,每个有钱人都会有关于富贵的烦恼。路苹果不想搭乘直升飞机,只因为直升飞机太过于显眼,旋转的螺旋桨会打扰小镇的宁静。所以路苹果只想带着行囊登上绿皮火车,像是个普通人一样,回到自己普通的家乡。
按理说,普通的小镇配不上路家的尊贵,可是这没有走在时代最潮流的地方却是家族产业生根发芽的幸运之地。老一辈的人认为家族的龙脉在这儿,他们舍不得家族的根。
哪怕路家的产业再怎么壮大,老爷子也没有搬离代代相传的老祖屋,也没有搬离最朴素的家乡——水果小镇。
「再见。」
女孩很快回话了,既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告别,于是回复也没有用多长的时间。但是路苹果不想说再见,他甚至不想离开,他想要留在日本,和女孩一起度过完美的高中三年。
青春的爱情喜剧,在临近十八岁前的校园生活,是会被放大到极致的吧。无论是泪水还是微笑,一切都是那么动人。可是自己十八岁之前的光阴,注定不会再有她的痕迹。余下的三年,伊人渺无音讯。
他们已经在一起了那么久,从初二夏至夜的拥抱,到初三平安夜后的接吻,他们在相遇了两年半之后,相恋了整整六个月。
中考结束,青春期的少年少女迎来了毕业季,毕业季也是分手季,两个日子重合在一起,演绎着人不同人的酸甜苦辣。
「不然我留在日本陪你吧,你一个人在国外也挺不方便的。果然分手什么的,还是太随便了。」
路苹果呡了一口酒,然后摁下了简讯的发送键,他的双手在颤抖。路苹果需要女孩的一个答复,他担惊受怕地做着这一切,只为了得到女孩的一个答复。
倘若女孩同意了,说“在一起吧”或者“我果然还是不能离开你”之类的话,那么路苹果会立刻回到东京的土地上。
他在家族的私人飞机里,他可以违抗老爷子的命令,他可以要求机长副机长立刻将飞机掉头,凭借飞机零件出现故障的理由,向东京的航天指挥中心申请紧急降落。
如果这个办法行不通,那么路苹果可以背上降落伞,打开飞机的舱门后就跳下去。他不太确定自己能不能活下来,但是如果是落在日本海的话,那应该有一线生机。
路苹果不会游泳,也没有学过跳伞,他是个运动白痴。他期盼着,自己在日本海中被渔船打捞起来,然后送回陆地。只要上到了日本的陆地上,一切都会有办法的。
倘若,女孩拒绝了……那也没关系,路苹果可以痛哭流涕,给自己的胃袋灌下满满的猩红的葡萄酒,让自己的情彻底死去,让自己的心彻底陷入绝望之中。
可是,女孩好久好久都没有回复,路苹果一直在等待,或许女孩正在思索,或许女孩正在编织语言。
如何委婉地拒绝自己,表明不是不愿意在一起,而是因为家族之类的缘故,相恋的两人相互不适合,所以必须分开。或者如何痛快地答应自己,许下山盟海誓,说一些女孩子撒娇的情话,期盼美好的未来……
无论是哪一个回答,对于女孩来说都是一件难事吧,毕竟她每次给自己发的简讯都很简短。路苹果想。
于是他一边手拿着手机,一边手拿着玻璃高脚杯,保持着这个姿势一直等待。直到飞机离开了东京的云层,飞过了日本海,回到了中国,降落在上海的机场里。
路苹果下了飞机,他将手机和酒杯都留在了机舱。也许他认为这个举动意味着舍弃吧,因为手机里存着在日本的女孩留给他唯一的联系方式。
“我们分手吧。”这不是早就说好的事情了吗?怎么能够出尔反尔呢?路苹果在机场里捧腹大笑。
路苹果对爱情已经死心了,青春的爱情喜剧不过是电影情节里的美好,放在现实里面是不成立的。爱情什么的,果然都是骗人的。
他对着上天发誓,至少在高中三年,他不会陷入爱河之中,因为他对爱情已经没有了期待。如果很不幸,路苹果又一次遇到了喜欢的人,收获了亚当夏娃的甜蜜禁果——
“那么就请让我的爱情以悲剧收尾吧,我以路家的姓氏起誓!”
在初三毕业的那年暑假,他在青天白日之下,许下了这个坚定无比的誓言。
他很快就会回到水果小镇。
一年后,路苹果站在镜子前,重复回忆着刚才记忆中的一切。
“不是说好,不要再想她了吗?该走了,要迟到了。”
昨晚一整夜没合眼,他逗留在学生会副会长家里,和她一起整理了今天演讲所需要的讲稿。
准备天亮的时候,他离开了副会长的家,回到家里强打精神洗了个澡。下午,就是他正式上任学生会长的第一次演讲。演讲的主题是「全校自由恋爱企划」。
路苹果决定好了,绝不能让自己的生活继续死寂下去。他可以消沉,但是他不想看到别人和他一样消沉。
“恋爱什么的,很让人为难啊!”
恋爱真是个麻烦的东西,疑神疑鬼的,忽喜忽忧的。如果鼓起勇气伸出双手的话,明明那是手可以够得着的地方。
可是就是够不着,这是「渐近线定理」中所说的“可望而不可即”。
但是路苹果不甘心!看到两情相悦的两个人因为种种困扰而不能在一起,是多么痛苦啊!
那些困扰分明不是爱情应该考虑的东西,可是他们却往往为之束缚,寸步难行。
路苹果不想要再看到和自己类似的一切出现在自己眼前了,既然他成为了学生会长,那么他就会让一切的“被迫离散”消失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然而他却很纠结,对爱情绝望的人,能够成功地将这个活动向同学们推行下去吗?
路苹果离开了家,站在水果小镇的熟悉街头,时不时出现在眼前的是灰色的粘稠漩涡。他吃着包子,昏昏欲睡。不知道有多少年过去了,他重新回到了这个地方,等着熟悉的人。
“早上好,会长。”
诸葛橘子推开了家门,她看到等候多时的路苹果,笑了。少女的的笑容傻傻的,小眼睛透过蓝紫色的眼镜,像是藏着猫的狡黠。然而路苹果却认为这是月的皎洁。
“早上好,副会长。”路苹果挥挥手,就当做是打了一个招呼。诸葛橘子现在是水果高中学生会的副会长,她是路苹果的青梅竹马,儿时的贴身玩伴。
昨晚路苹果就是在橘子的家里辛勤奋斗了一整夜,为了整理演讲的讲稿。
虽说路苹果离开水果小镇三年,可是回来之后,他却发现家乡的一切都没什么变化。诸葛橘子就是一个经典例子。
她还是路苹果记忆中的那个诸葛橘子。也只有和橘子待在一起的时候,路苹果才可以短暂地忘记初恋的那个她。
“会长,牛奶。”橘子傻傻地笑着,将吸管插进盒子了之后,递到了路苹果的嘴边。
“我自己可以。”路苹果接过了牛奶,自然而然地吸吮了一口。
诸葛橘子蹦蹦跳跳,先踏上了上学的道路。她的影子被早晨的清澈阳光拉得很长,笑声清脆得如同百灵的独歌。
然而光和影的交错渲染之下,让人分不清即将到来的是白昼还是黑夜。路苹果看得有些痴了,他楞楞地说了一句:“萌萌。”
诸葛橘子停下了脚步,她转过身,呆呆地问:“会长,怎么了?”
路苹果连忙说:“啊,没事……抱歉,小时候很任性,经常这么叫你。现在大家都长大了,这么叫也不合适了。”
“真是的,会长一脸傻样!”橘子嘟嘟嘴。
“啊哈哈哈哈……”路苹果歪歪头,尴尬地笑了笑。他说:“是是是,我最傻,橘子最聪明了。”
橘子转身后,一脸不满地嘀咕:“怎么又变成‘橘子’了……明明没关系的。”
路苹果没有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