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绍兴五年正月初十,千家万户仍在欢庆新春佳节中。官道之上,行者寥寥。这一日清晨,一辆马车却从临安府疾驰而出,一路向西而去。
我斜靠在车厢壁上,秀眉紧蹙,满面焦灼。元飞坐在我对面,握住我的一双柔荑,轻声安慰道:“嬛嬛莫要着急,二哥他吉人天相,必定不会有事。”
我知道他关心爱护于我,勉强展颜对他笑了笑,想来也不会比哭好看多少。这新年伊始,我放着在临安吃喝玩乐的好日子不过,却如此这般心急火燎地向西赶路,原因是前几天我一前一后收到了两份加急情报。
第一份是岳云自背嵬军中发出,言明因洞庭湖匪患日嚣尘上,朝廷已决意征讨。目前圣旨已下,令驻军襄阳,对峙金齐的岳飞整军备战。因此希望我早日返回军中云云。
岳云所指的洞庭湖匪患,正是明教经营多年的基业。收复襄阳,击败金齐联军后,二哥受我所托,返回洞庭湖,准备率众投入我辖下背嵬军中。此事我亦知会岳飞,究竟出了何事?竟让岳云写出日嚣尘上这四字来?按时间推算,此时的明教部众,就算还未抵达襄阳,也还有相关文书送至岳飞处,所以误会之说,也绝无可能。看来定是二哥回去之后,水寨中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
我正百思不得其解,暗自揣测这其中的根由时,第二封情报紧接着便通过帝姬门的眼线也递了上来。而当时我看过之后,立刻便脸色苍白,浑身颤抖起来。
这封情报详细记录了在洞庭湖水寨里所发生的事情。二哥回去后,召集诸位头领,言明了将与岳家军联手,共同抗金的主张。众头领听罢便起了争执,有人同意,觉得这不失为一个相对光明的前程,有人则反对,说明教和朝廷仇深似海,无可化解,怎能与仇敌联手?而实权派人物,光明右使杨幺表示,此事重大,还需从长计议,给众多头领们一个仔细考虑的时间。
二哥同意给大家三天时间考虑,可杨幺这厮当晚便发动政变,设计将二哥软禁了起来,从此大权独揽,对外称自己为“大圣天王”,并招兵买马,发动对周边州县的攻击,一时声势大振。情报里还提及了杨幺甚至与齐国大元帅李成有书信往来,若让他与金齐二国结为同盟,恐怕会颇为棘手。
而此时我最为担心的自然是二哥的安危。虽然二哥是杨幺名义上的主上,他杀二哥有弑主之嫌,声名受损,有大志者不能为此。
但,杨幺可有大志?从以往的情报而言,他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完美的辅佐者。光明左使钟相在时,二哥尚年幼。杨幺从不显山露水,却能坚决执行钟相的决策。后来钟相战死,杨幺也能处处以二哥为尊,纵然大权在握,也并无逾距之举。如此人才难得,二哥自然委以信任。就是当初叔公见到此人,也并未看出他会有如此之果决魄力。
虽然我仍试图用理智去判断杨幺的决断,但牵涉到至亲,哪里能那么平静?万一杨幺恶上心头,起了杀心,我又如何能保证他不会伤害二哥呢?
我立时将此事说于元飞与叔公,另派人去请小青过来一同商议。
那人却回来禀报道:“小的四处寻遍了,不见小青姑娘。大约是离开府里了。”
对于她的突然离开,我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再想她。只和元飞叔公讲了此事。叔公听得眉头紧锁,待我说完便立刻道:“我们须尽快赶去洞庭湖,设法救出志儿才是。”
我点头道:“方才勉儿已安排车马,此刻应已准备停当,就请叔公与勉儿,翼展一同上车前往。”
如此我们三人带上一些得力随从,披星戴月,昼夜兼程,直抵襄阳。
彼时岳飞已经被赵构封为荆湖制置使,即将统岳家军赴洞庭湖进剿杨幺匪患。得知我赶回襄阳,他便急召我入见。
“军师想必已了解目前情形,本来前去招安的方志被杨幺扣留软禁,此人还与伪齐互通书信,久必成大患。如何进剿,也请军师为本帅谋划一二。”
自大破金齐联军后,我和岳飞达成了一种默契,那就是我来负责战略谋划,而他则负责临场指挥。不是说我临场指挥不佳,或者他不擅谋划,而是这样的分工最为完美,没有一丝重复和浪费。
我早已想了一路,此刻自然有计策奉上。
“岳帅,方志虽然被扣,但他在杨幺军中威望甚高,其余人心中必然疑惑重重,未必与那杨幺一条心。如今杨幺放弃固守宝台山水寨,而分兵袭取周遭城县,化整为零,军力分散,正适合各个击破。所以卑职建议,分化敌人,孤立杨幺,遂可一战破之。”
岳飞听罢,又问我道:“此计甚好,只是军师有几成把握?”
我坦率回道:“约有六七成。”杨幺一直隐藏幕后,如今挺身而出,威望终究不足。只是我向来谨慎,也确实没有十足把握,所以给了岳飞六七成的说法。
岳飞是个爽利人,点了点头道:“既如此,军师可先率背嵬军作先锋,许你便宜行事。本帅不日便率大军与军师汇合。”
他既采纳我献的计谋,又许我便宜行事,自然要用背嵬军作先锋营。我既达目的,更不愿耽误时间,立刻领命赶回背嵬军部,简单与岳云,杨再兴,花明交代一番后,便着其领取军备粮草,一日后开拔。
益阳城头,飘扬着楚字大旗,这是杨幺订立的国名,也昭示了他想要效法西楚霸王项羽的野心。
守城大将是深得杨幺信任,以足智多谋著称的“小诸葛”黄诚。他率军打下益阳已有些时日,此城的守备工作已颇具规模。而今日他也得到了情报,宋朝皇帝派遣威名赫赫的岳飞前来,而目前岳家军先头部队已抵常德境。
常德守将是骁勇善战的大楚军马太尉杨钦部,但对手可是打败过金齐联军的岳家军,杨钦可能抵挡得住?
他正于书房中沉思,忽听外头传来弟弟黄佐的声音:“兄长,小弟有要事相商,可否进来?”
此时天色已不算早,黄佐的声音有些凝重,看来的确有要事。黄诚便道:“快些进来。”
黄佐走进书房,却站立不语。黄诚有些奇怪,问道:“你不是有要事相商么?怎么又不说话?”
黄佐缓缓道:“兄长,实不相瞒,是有人想与兄长面谈。”
黄诚心生警惕,自桌下偷偷抽出一把刀来,假装随意道:“是何人呐,现又在何处?”
我娇笑着从黄佐身后走出,他身材高大,我方才隐在他身后,走路悄无声息,黄诚自然是没发现。
我随手一点,便封了黄佐的穴道。黄诚脸色一变,举起刀对准了我。
我满不在乎地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他书桌前道:“黄军师何必紧张?令弟只是暂时昏迷,方便我俩说话而已。”
他脸上阴晴不定,终于沉声问我:“你是何人?”
我朗声自报家门:“吾乃大宋荆湖制置使岳帅帐下行军参谋,兼先锋营背嵬军指挥使方嬛嬛是也!”
他怔了怔,忽然怒道:“你竟敢诓我!哪有女人做指挥使的?你信不信我立刻便将你杀了?”
我冷冷道:“我还真不信。”话音刚落,我便身形弹起,越过书桌,将媚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我的过隙三重境早就炉火纯青,如此近的距离,天下能躲过我突袭的只是寥寥数人而已,当然不包括这个黄诚。
我看着他苍白的脸道:“你信不信我立刻便将你杀了?”
这是他方才对我说的话,我又原封不动地给他送了回去。
他瞳孔收缩,豆大的汗珠冒了出来。谁知下一刻他忽然将手中刀一扔道:“我也不信。岳帅派你前来,岂是只为刺杀之事?”
我闻言娇笑道:“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
说完后,我又稳稳地坐回了方才的椅中。
他摸了摸脖子,苦笑道:“方才是黄某失礼了,请方指挥使莫要见怪。”
我摇了摇头道:“岂能轻易信人,黄军师谨慎小心,方某佩服的紧。”
他见我轻描淡写,应对自如,不由更信了几分。沉吟片刻道:“不知岳帅有何条件?”
这厮还真是聪明,一语道破我的来意。不过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
“只要黄军师举全军投降,岳帅将既往不咎,若有意为朝廷效力,亦可编入岳家军。”
这条件不可说不优渥,他眼中果然有些意动。只是表面上他还是踌躇道:“只是杨幺他待我不薄。。。”
我秀眉一蹙打断他道:“方才还说军师聪明,怎地又说起了糊涂话?杨幺待黄军师如何,本指挥使早有情报,上个月封了黄军师左仆射一职,形同宰相。可本指挥使不先去找杨钦,反而舍近求远来到你这里,便是知道黄军师是个识时务的。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趋吉避凶乃是天道常理。如今岳帅既往不咎,黄军师尤自抱着愚忠,与那杨幺捆绑一处,他日杨幺事败,你这个左仆射怕是要做个陪葬。”
他呆立片刻,叹道:“指挥使说的极是,黄某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