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我道:“我有一个幕僚,得知我将弃城,便连夜求见,对我说:“自古未有权臣在内,而大将能立功于外者。以愚观之,岳少保祸且不免,况欲成功乎!”我一听,深觉有理,便驻兵观望,果然以后便得到了岳飞撤军的探报。我第一反应便是要去朱仙镇,这次我一定要得到你!”
我悻悻道:“你运气倒好。”又笑问道:“那幕僚好生聪明,不知是何人?”
“也是个宋人,当初教主带过来的。好像叫丁如峰,对,就叫丁如峰。”
我心中一凛,他所说的教主就是完颜宗达。至于丁如峰。。。
我故作惊讶道:“难道是当初在建康遇到的名剑盟堂主?”
说是遇上,其实就是被我软禁了很久,最后逃脱了。
宗弼明显忘记了这段,愣了愣道:“建康的事我忘了,不过教主好像的确说过他是什么盟的堂主。我见他颇有些见识,便让他做了我的幕僚。”
就是他没错,我恨得牙根痒痒,若不是他,我的背嵬军怎会被迫要阻击金军,苦心经营多年,这次损失了几乎一半。若是个一般的幕僚,我一匕首就刺死了。可偏偏是丁如峰。便是我不曾受伤,也不敢说自己定能胜他,更何况我如今几乎武功尽失。。。
要不要蛊惑宗弼,将他杀了?我瞟了一眼宗弼,还是按下了心里的这个冲动。丁如峰刚立下大功,正得宗弼信任。我此刻蛊惑宗弼,怕是适得其反。
看来这事还需等待时机,只可惜我已时日无多。
只能转换话题道:“恭喜兀术重得河南之地,之后可有南侵之意?”
我想引诱导他再次打过长江去,不过他摇了摇头道:“此番胜在政略,军略却是我输了。若此时南侵,必败无疑。”
唉,这小子,毕竟成长了。我这最后的计谋,居然未能奏效。
他忽又问我:“那秦桧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不答反问:“怎么了?”
“之前他数次遣人送礼给我。我因他曾是完颜昌的人,所以都拒了。结果他还是孜孜不倦地派人过来。我便见了使者,逼问他实情。他告诉我秦桧好像是咨询了一位智者,那人指点他与我交好。我寻思那个智者也只有你了。”
我否认道:“我看你是因为思念过度,导致的胡乱猜测。”
他居然点头道:“说的是啊,我的确是日日夜夜地在思念着你。”
我有些烦恼,蹙了蹙秀眉道:“堂堂四太子,身边怎会缺女人?何必对我一个嫁为人妇的念念不忘?”
他叹了口气,并未答我。又见我气色不好,又扶我躺下,替我捻好被角,嘱我好好休息后,便自行离开了。
我被伤痛折磨,精力不济,不多会便沉沉睡去。
以后几日果然有几拨医生来宗弼这里为我诊治。不出我的意料,他们一个个都眉头紧皱,面露难色。
宗弼向他们询问,得到的回复基本是:脏器崩坏,生机已绝,回天乏术。
最后他火了,准备把这些“庸医”都杀了。我在床上用尽气力对他道:“兀术,别为难他们。再好的医者,也救不了必死之人。放了他们吧。”
宗弼赶走了他们,半跪于我的床头,虎目含泪,只喃喃道:“怎会如此?你好不容易才回到我身边,我却救不回你。。。我好没用!”
他待我如何,我怎会不知。说不感动是假的。这两天我也想过了,与其让我的亲人们看到我凄惨的死状,倒还不如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刻留在宗弼身边,也算是对他这么多年一片痴心的补偿了。
我虚弱地安慰他道:“别这么说。兀术,你一直是个优秀的男子汉。对外灭辽,攻宋,战功赫赫。对内拔除完颜宗峻,完颜昌,巩固皇权。虽然我总是嘲讽你,但我心里清楚。只如今我是必死之身,谁也救不回的。所以别太自责了。”
他哽咽道:“当初见你时,何等意气风发?你曾说你的志向是整个天下。。。我不明白,为何你会加入岳家军?又为何会受那么重的伤?”
我叹了口气,轻声道:“国恨家仇什么的,我是半分没有。你们金人造了不少孽,中原老百姓都恨你们。可唯独我没有这个立场。唉,说了你也不明白。我加入岳家军,就是因为像我这样的女人,根本不适合终日待在家里相夫教子。说白了,我就是喜欢折腾,不是过日子的人。。。无论如何,我曾轰轰烈烈地活过,终此一生,无怨无悔。”
我没有告诉他,加入岳家军的原因是因为元飞。我不想让他难过,就让他以为我是一个不甘平凡的女人好了。我曾助金攻宋,打得宋主远窜海外,打得大宋水师,关西铁骑几乎全军覆没。我也助宋攻金,顺昌,郾城,颍昌,几番大战,打得宗弼军心溃散,甚至准备渡江北逃。
我这短暂的一生,也真是值了。
宗弼忽然握住我的手道:“对了,我怎会没想到呢?在会宁,长白教的总坛,供奉着长白山神的神药,据说最是能够治疗伤病的。嬛嬛,我这就去准备,带你回去取药。你一定要撑住!”
我本来是不信世上会有这样的药,但上次在昆仑山采得仙草,救回元飞后,我便知道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如今听宗弼这样说,心里不免又燃起了希望。
我不想死,我还有爱我的相公,有孝顺懂事的孩子,还有叔公,二哥,朝英他们。如果可以,谁会甘心去死呢?
宗弼动作迅速,很快为我备好了马车,车上铺好了被褥,不会让我感觉颠簸。这几天我本就每日用人参吊着命,宗弼又带了足够的份量供路上使用。
出门时我才发现宗弼住的地方居然是以前东京留守府,也就是当初我谋刺宗泽的地方。十三年过去了,他临死前那三声:渡河!确实震撼到了我,我也以此为目标,差一点就替他完成心愿了。但很可惜,在赵构的阻挠下,十年之功,废于一旦。
其实没什么可怨的,赵构是怎样的人,我如何不了解?只是苦了岳飞这样的忠臣罢了。
宗弼准备了一条大船,从黄河南岸上船。他安顿好我,便出舱去和幕僚们开会商议去了。我今日精神还可以,便想着到甲板上走走。体内真气恢复到了四成,让我拥有了下床走动的能力。
我在两名金军的护卫下来到了甲板上,看着滔滔不绝的黄河之水,心情也是为之一振。
正驻足远眺时,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问船工:“还有多久能靠岸?”船工回道:“快了,应是不到半个时辰。”
我循声看去,竟然见到丁如峰背对着我在和船工说话。这也是五年前在杨幺水寨,他被打伤逃走后,我们的第一次再见。而此时我才想起宗弼说要和幕僚们开会,可能是丁如峰在会上领了一个差事,所以出来问靠岸时间。
我略一寻思,便拔出了匕首。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他背对着我,又没有任何的防范。我的真气虽然仅剩四成,但以我如今的缩地境界,偷袭于他,把握还是很大的。更关键的是,宗弼宠爱我,就算我杀了他的幕僚,他也舍不得怪我。
谁叫你丁如峰给宗弼出主意,害的我背嵬军损失惨重呢?我可是睚眦必报的主。
我运起真气,在甲板上划过一道残影,只扑丁如峰。这家伙真是高手,居然觉察到了危险,迅速转过身来,可惜晚了一步,被我一匕首**他的胸膛。
他痛呼一声,随即怒吼道:“原来是你!”
我不发一语,转动手腕,催动真气,将他的内腑震碎。
他濒死前双掌齐发,我原想闪避,但真气已耗尽,虽让开了要害,但是仍肩头中掌,整个人飞了起来,越过船舷,落进了黄河之中。
旧伤新伤一齐发作,再被河水一激,我顿时昏迷了过去,身体不断下沉。
最后的念头是:能死在黄河里,也算是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