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话,关于柳毅守在长生坛研究那业力,琢琢磨磨,时间流逝,不再提。
场景再次回到柳毅从客栈跑出门去。
先知,苦行僧和圣光修士三人依旧坐在桌前。
细心的掌柜已经召唤伙计,为三位客人收拾一下桌面,撤换了一副尚好的茶具。
先知见伙计要奉上了茶具,便开口对伙计道:“有劳,打一壶开水即可,我自备了茶叶。”
说话间,先知将一块中品的灵石摆在了伙计的托盘上。伙计得了赏,答应了一声是。稍许,从后堂提了一壶开水,摆在了桌边。
先知看着一一摆在桌上的茶具,讥笑道:“这掌柜还真会卖弄。”
中州茶壶,多为泥沙壶,或者陶瓷壶,而今天桌上的,则是一套透明可见壶胆的西州玻璃壶,再配上三个中州的带盖儿瓷茶碗,玻璃茶壶屁股下坐着个南州法场中为阿咪嗒吧神法身像供奉的酥油纯铜灯,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苦行僧和圣光修士亦是表情有些怪异。
“南唔阿咪嗒吧——”苦行僧又在冷喧其道,而目光露出一丝凝重,并非是心魔,而是他认识,那盏铜灯。他指着铜灯,开口问先知:“先知白,这灯,可是我佛的过去之灯?”
先知虽然看不见容貌,但帽檐带笑,确定的答道:“不错,正是过去之灯。”
苦行僧赶忙双掌合结实对着铜灯作揖。
圣光修士见状,伸手便捧起玻璃茶壶,翻来覆去的摸索其端倪,可很快,他便看到了一小行西州文的字母烙印在茶壶底部。这字母翻译过来,便是“西州皇家贸易公司制造”圣光修士脸色一沉,不解的看向先知。旁人不懂,但先知却明白,这圣光修士感觉自己被先知戏弄了一般。
先知光顾着自己笑,一边笑,一边从衣袖中取出一个切去绿叶,只留下半截白身子的白菜墩子。
伸手一掠,将玻璃茶壶从圣光修士手中夺过,揭开茶壶盖儿,将白菜墩子放入了茶壶。
而后,在抄起开水壶,将白开水缓缓浇在了白菜墩子上。
只见这白菜墩子上的白菜瓣儿淋了开水,居然如一朵白莲花,数道叶片由内到外,规则有序的绽放开来。
片刻,这白菜,额,现在是莲花,已经绽放完毕,冲入的开水,也染上了一层铜黄色。不知是下面的铜灯反光上映,还是白菜本身就有食料,现在融入了水中。
这白菜莲花茶已经泡好,先知端起茶壶,给三个茶碗里平分倒入。
“两位,请用茶吧。”先知说着,便开始吹茶碗,自顾吸嗦享用。
圣光修士也不再客气,从腰间储物法宝中取出一只汤勺,端起茶碗,全当是在喝汤一边。
苦行僧见两人饮茶,他却有些犹豫,端坐在那里,对着那铜灯,念诵起佛经来。
温宁的佛经,伴随着先知砸吧嘴的品茶声,和圣光修士吸溜声。
再是片刻辗转,先知将茶碗喝光,放下。对圣光修士说:“马克主教,这茶味道如何?”
圣光修士咽下一勺,赞道:“美味,让我感觉现在就像在参加圣光教堂隆重的圣光晚宴。”
先知听了,笑着点头。又拿起水壶,往茶壶里添了水。
铜灯灯芯上跳动的红色火苗,晶莹剔透的茶壶,白色的莲花白菜,铜黄色的茶水,以及,诵入神魂之中的佛经。
先知和圣光修士先后又喝了数碗茶,苦行僧的佛经也已经念完,睁开眼睛,再次对着两人冷喧一声:“南唔阿咪嗒吧——”
见苦行僧诵经结束,先知提醒一声:“打马大师,你碗里的茶快凉了。”
苦行僧微笑点头,这才开口说:“我刚才接到了佛的嘱托,他希望我保管这盏过去之灯。”
先知哦了一声,转头冲着客栈掌柜道:“掌柜的,这套茶具我很喜欢,开个价吧。”
掌柜听到,赶忙摆手说:“客官给的那块中品灵石,已经很多了。若是客官喜欢,拿去便是。”
“哦?那可就多谢了。”先知继续与掌柜聒噪寒暄:“请问,掌柜贵姓啊?”
“某家姓张。”这位张掌柜也与先知闲扯起来:“多年以前,一位南州来的高僧来我家店里歇脚,他看上去便是落魄,穿着一身补丁的百衲衣,我向来敬重此等高人,招待了他几日,也未曾开口讨要饭钱。他来时悄无声息,走的也是不声不响,到是最后一天的晚上,他问我店中缺少了什么,我也没好意思要房钱,只是对他说“大师不必在意,店里也不缺什么,只是我多说一句,您客房内的油灯不要点彻通宵,看着挺费灯油的,您睡前记得吹灭就好。”,带他天亮走后,伙计才发现,他留下了一盏铜灯在客房内。这盏铜灯能装几两油,我一时好奇,便添油点上,没想到,这铜灯是件法器,只烧灯芯儿,不烧灯油,无论装多少油,都不会烧光。”
张掌柜收了客人的账,继续对三人说:“今日再次见到一位南州来的僧人,本来并未想起陈年旧事,但刚才经过宋灵真人一番闹腾,我才觉得事情蹊跷,便将这盏铜灯展示给这位僧人大师看看,不知是否对此物有缘。”
“张掌柜,高风亮节,好福缘呐。”先知赞叹,而又调侃道:“倘若当年你要是说成缺钱,会不会得到一个聚宝盆呢?”
张掌柜亦是附和自嘲:“哈哈,客官说得也对,我若是当年对高僧说,我缺少修行所需的灵石,想必如今,就不是云郡里客栈的掌柜,而是十指山灵矿的矿主东家了。”
客栈内的散客亦是大笑。一阵聒噪后,苦行僧也端起茶碗,一口将茶喝下。
不知又是几个辗转,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柳毅和那位穿着石榴裙的宁莫问女修前后脚的走了进来。
两人脸色很不好,或者说,是很难堪,明显是在业力上栽了跟头的样子。
两人见先知三人在闲聊,便没打扰,而是坐在了一旁静听。
先知吸着茶,聒噪说:“恶习虎不食子。”
柳毅心中碎念,这混蛋先知又在白口仁义,你不是妖,岂知妖修所思所想。动物也有本能灵智,若其产下的子嗣带有先天缺疾,便会立刻杀死,以避免其生长中将要面临的痛苦。物竞天择,乃是顺应天道。
圣光修士说:“西州有一本书,讲一只马戏团的老虎,乘船押运的途中遇上了海难,老虎游过大海,登上了一座只有兔子的孤岛,兔子在岛上繁衍成群,却从来都没见过老虎,老虎只要伸出利爪,便有美味的兔子塞入虎口。”
柳毅听着,挠头,心里嘀咕,这老虎听上去挺孤独的,要是有只母老虎就好了。
苦行僧说:“有一愚僧,夏天在山中打坐,任由蚊虫叮咬而心神不动,佛听说了以后,便让一只老虎去试探他,老虎刚刚从树丛中跳出,吼叫一声,愚僧便吓得惊恐而逃。”
柳毅继续腹诽,蚊虫叮咬是修炼,遇上老虎袭人是杀身劫难,岂会坐以待毙,你才是愚僧吧。
讲到这里时,一旁的女修宁莫问插话道:“圣贤有云:君不正,臣投他国。国不正,民起攻之。父不慈,子奔他乡。子不正,大义灭亲。夫不正,妻可改嫁。妻不贤,夫则休之。”
额......四人听得皆是一愣。
这女修语出惊人,如同一口大黑锅猛得砸来。
“喂!”柳毅最先开口道:“你在胡说什么!?被尿熏昏了?!”
圣光修士亦是附和道:“这是给凡人制定的法律。”
“喃无阿咪嗒吧——做好自己便是,何必强加于他人?”苦行僧此时也居然站在了柳毅这边。
客栈内很是聒噪,可是......唯独先知默然,并未反驳什么,而是招呼客栈伙计,再取两个茶碗来,给柳毅和女修。
柳毅一杯黄茶下肚,砸吧着嘴回味了一番,嘟囔说:“先知,这白菜茶是挺好看的,但白开水喝着没味啊。”
嘶嘶嘶——先知倒吸一块冷却,嫌弃道:“你这狐孙,喝不出味道能怪我吗?那是你不会喝。”
先知指着透明玻璃茶壶说:“看到这茶水的颜色了吗?”
柳毅点点头。
“哼,看到就好,你继续喝茶便是。”先知故作高深的说:“若不是为了这个白菜,我还不会去泡这壶茶。”
“哦?”柳毅挠头,问先知:“先知,这茶因该怎么喝呢?你给我讲讲门道吧。也好让我喝个明白。”
先知细细讲解道:“此茶,名为过去茶,我管它叫入梦茶。人生一世的过往经历重现。曾经的意气用事,只可在清醒时后悔,梦中重蹈覆辙。相思的故人入梦初见,故人不老,旧境不变,而自知此生无法再次相逢。这些,是我从一位高人的解茶语中学到的,唉,可惜啊,只能在你这狐孙面前显摆。”
柳毅听先知一顿聒噪,半懂不懂的蒙猜道:“我听说过世上没有后悔的药,今天,我们喝的是后悔茶咯。”
先知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反驳。指了指透明茶壶内的莲花白菜,白菜莲花说:“你看到这茶壶水的颜色了吗?咱们已经喝了这么久了,茶水的颜色一点都没变淡,就如同过去的记忆一般,无论会不会保留,但却不会改变。”
哦哦哦哦——
众人皆是恍然大悟一般。
这下,柳毅是听得明明白白彻彻底底了,可心中还是在嘀咕,绕了这么大一圈,不还是白开水吗?......而且,白开水还比这黄茶更加干净透彻。
呵呵,也难怪,我们的宋灵真人,本就是因果界灵,心性应天,如同心魔问道时,他的答语:随心而说,随性而行,吾之行,即是吾之道。心有真情牵挂痛惜,但敢言今生问心无愧!
入凡匣试练,让他心中多了一份良知为底线,让他背负了更多,承载了更多,失去了一些,也获得了更多。
此时此刻,柳毅的道心得到了早到迟来的印证,自岁变山下的客栈开启灵智,心魔问道获得紫瞳神通之后,他的灵体终于发生了提升和变化。
柳毅目光闪动而跳跃,过往的记忆开始回溯,并且,开始变得格外的清晰,此时,如果他想的话,他可以记起自己曾经记忆中他所见过的一切,细致入微,通过紫瞳神通,可透彻过往旧事因果。时间开始变得缓慢,如果他想,时间也会定格。这便是为何他可以施展雷遁的原由,在他看来,时间就像女修宁莫问所说的那些圣贤古话,不过是强加于他的枷锁,过往之中的懊悔和烦恼,也不过是用来束缚他心智的镣铐。
这灵体神通,为后知而后觉。
他终于明白,那日在老孤山,文蛛洞内,符魔无伤在他识海之中所说,现在的情景是最好的......
他当时贪恋于无伤的遗宝,况且境界实在太低,完全感受不到。
符魔无伤想要告诉他:
时间在流失,本应该涌现出来的过往记忆被无伤施展灵体神通强行抑制,可神智无法抵御心魔的考验,灵体无法抵抗业报的拉扯。心魔和业报两股无形之力将他的神智拉扯至了极限,即使灵体可以无限的修复,神智可以无限的凝聚,他整个人的身体已经如同是一张弓,心神如同是弓上的弓弦。直到最后的最后,弓身被心魔折断,弓弦被业报拉断。
柳毅现在才明白过来,符魔无伤为何会肉身消散,却还有肉身保留,神魂灰飞烟灭,却还有阴魂守候在文蛛洞中。死去的,是他清晰而疯狂的心智,留下的,是那份本该属于他的良知。消散的,是一往无前的勇气和道心,剩下的,是记忆与恐惧。
边女士给笑灵上课时,他有幸听到了两人讨论无限大和无限小的意义,而符魔无伤的死,印证了两者可以并存。
符魔无伤死去的那一边,他已经死去,那便是无限大。而他活着的那一边,即使是再小,也依旧存在,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已经很小,小到,凭柳毅现在的修为,还是看不到他。
想到此处,柳毅神智恢复正常,猛地眨了眨眼睛,来确定自己是否从记忆中回到现实。
众人皆是看着柳毅,而柳毅也看着众人。
作为先知,他自然是第一个知道柳毅恢复神智的人,先知开口断问柳毅:“你,现在,知道!还是,不知道!”
柳毅听得先知断问,猛地一怔,他心**答:“不知道!”可良知却说:“知道!”
不知过了多少个勘察不到的辗转之后,柳毅冲着先知滑稽一笑,骂道:“老子知道不知道关你屁事儿!”
说罢,似乎还有些不解气,大声反将先知一军道:“什么狗屁过去茶后悔尿的,你TM喝了一整天白开水,原来是遇上心魔劫了啊。”
“你!——噗——”
先知被柳毅一句话将死,气血逆流,一肚子白开水全喷了出来,惹得众人都抽身远退。
“啊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柳毅将先知气得吐了水,发出一阵得意的狂笑,
他第一次感到如此得有成就感,是因为灵体修为精进,还是把总是欺负他的先知给迎头痛击的满足感,此时,因该,都是吧。
这回,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