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16年前的夏天,‘平和’镇一改往年阴阴细雨的形象,阳光普照,花鲜遍地。
镇长,被人俗称‘老夏’,一个大约三十几岁的男子,携着妻子与刚满1岁的女儿,到小镇的寺庙里祈福。
小小的女娃在母亲的怀里瞪着明亮澄澈的双眼,不谙世事。母亲疼惜地抱着她,老夏看着自己心爱的妻子与女儿,嘴角慢慢抹上笑容,温暖而安心。
寺庙的香火出奇地旺盛,前来祈福的游人也多,老夏带着妻子绕到后门,想找个清静的地方。
“哇哇!”小女娃突然大哭起来,任母亲怎么哄劝也都不听。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夏正纳闷,女娃的哭声竟莫名地止住了,小手在母亲的怀里顽皮地挥舞,最后指定了一个方向。
老夏和妻子往女儿手指的方向看去,一股冷风隐隐刮来。
在寺庙后门的一棵巨型榕树下,蜷曲着一团小小的白色的毛茸茸的东西。
那是什么?
老夏让妻子在原地等着,自己一人悄悄靠近了那团白色物体(可怜的宇城啊!!)。
老夏凑上身子,仔细一看——原来只是一条白色的小狗啊(可怜的宇城啊!!)。
“老婆,是流浪狗。”老夏冲妻子喊,妻子原本心地就好,对小动物更是偏爱有加,听到丈夫这么说,立刻抱着女儿走了来,想一看究竟。
小小的白狗在两夫妇的眼中真是无比惹人怜爱。
正巧,老夏的女儿,当年只有1岁的夏梓,对这条狗狗同样充满了好奇,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瞳孔水灵灵地发光。
“狗狗……狗狗……”
夫妇两见女儿对这条小狗如此喜爱,就决定将小白狗带回家收养。
苏桐在第一中学的地下基地里,翻开手里的资料,细细道来:“大家都知道,自三千年前原白狼族首领,也就是我的父亲去世之后,白狼族内的权利纷争就没有停止过。
我的弟弟,也就是现任的白狼族首领继承人——吴宇城,也自然而然成为权利交锋的牺牲品。
然而,就在12年前,我的叔父安德列突然发难,对殿下实行了一次暗杀行动,虽然殿下逃过了那次暗杀,但在逃跑的途中却意外失踪了。”
这,便是故事最初开始的时候。
于是,自夏梓懂事开始,身边就出现了一抹寒冷纯白的身影。
老夏夫妻二人平时工作忙碌,没时间陪女儿,小白狗就自然而然成了小夏梓的玩伴。
夏宝宝整日整夜地挨着小白狗,纯真可爱的样子,着实令人心动。
不过,这捡回来的白狗狗却并不怎么喜爱夏宝宝,整天沉着张‘脸’不说,每当夏宝宝要靠近的时候,它就会跑得远远的。
“狗狗,狗狗。”小夏梓在房间里追着白狗狗,表情急得要哭出来。白狗狗却不顾这么多,一个劲儿地躲着夏宝宝,就是不让她靠近。
呜哇!!
小夏梓终于急哭了,豆大的眼泪‘唰唰’地往外流。白狗狗似乎也于心不忍,便乖乖地走到夏梓身边,蹭了蹭正在哭泣的夏宝宝。
夏宝宝抽泣了几下,看到白狗狗后,忽地又大笑起来。
宛如阳光般暖人的笑容,温暖了白狗狗冰冷的心。(怎么觉得怪怪的?)
自那次起,白狗狗似乎不那么讨厌小夏梓了,虽然总是对夏宝宝爱理不理的,但总归更为频繁地待在了夏梓身边。
三岁以后,夏梓开始懂事起来,胆子也更大了。她经常带着白狗狗跑到镇上疯玩,由于是镇长女儿的缘故,小镇里所有人都对这女娃宠爱有加。
小夏梓玩累了,渴了,只要随便敲一家人的门,那户人家总会热情地接待,提供一些吃食。
由此,小夏梓对陌生人的堤防心也就降到了负数。
一次,夏宝宝带着白狗狗出门玩,走在‘平和’镇热闹的街道上,夏宝宝心情大好。
“小妹妹,叔叔给你糖吃,你要不?”一位大叔突然出现在夏梓面前,手里拽着五颜六色的糖果,对夏梓说道。
小娃娃只以为又是镇上哪户人家好心,想也没想,就接过了糖果,开心地‘吧嗒吧嗒’吃起来。
不料,吃下糖果的小夏梓只觉眼前一黑,‘扑腾’一下晕倒在地。
这好心的大叔不是镇上的哪户人家,乃是儿童拐卖犯一名。
等夏宝宝醒来后,已经被五花大绑,藏在一间小黑屋里。她嘴里被塞了布条,说不了话,只能靠嗓子‘哼哼’几句。
小黑屋外,似乎站着几名看守人员,夏梓可以听到他们粗鲁的对话声,如同最可怕的梦魇,萦绕于夏梓的脑海。
不知道过了多久,夏梓只听到屋外的对话声突然停住,然后小黑屋的门被谁一脚踹开。
伫立在自己身前的,是有着一头银发的男孩,年纪与自己相仿,却有着不同于此刻年龄的坚毅眼神。
男孩将夏梓身上的绳子解开,再取下塞在她嘴里的布条。
“你是谁啊?”夏梓忙问。
男孩不高兴地看着他,闷闷道:“先管好自己吧!”
夏梓嘟着嘴,对男孩的回答很不满意。
男孩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叫吴宇城。”‘
“我叫夏梓。”夏宝宝忙自我介绍。
“我知道。”男孩不耐烦地说。
夏宝宝歪着脑袋,奶声奶气地说:“嗯?为什么?”
男孩轻咬下唇,坚毅的表情里掺入了一丝恼羞:“因为……因为我就是……”
男孩的话刚说到一半,不远处就传来了警车的声音,原来,夏镇长一发现女儿失踪,就紧急报了警,而警方在‘平和’镇内找到了目击证人提取了证词,于是很快就找到了人贩子的窝点。
看着警方一行人急匆匆地进入小院,正朝小黑屋跑来,男孩脸一沉。
于是,夏梓便第一次看到了——白狼族。
眼睁睁看到男孩从人形变成狼形(狗形?)后,夏宝宝真是惊呆了。
“别说出去。”小白狼对夏梓狠狠地说道,夏梓一下子捂住嘴,其实,自己还真不敢多说什么。
宇城的小秘密,也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公开在了夏梓的面前。
自家的小狗原来是个男孩,任哪个小女生发现这点后,都会有些欣喜若狂的。虽然吴宇城一再拒绝,但夏宝宝还是能使尽各种方法,一次次让小白狗现出人形。
青梅与竹马……童年时光,因为有了吴宇城的存在,夏梓也就并不寂寞了。
同时,从小身处在水深火热的权利争斗中的吴宇城,对于夏梓给他的温暖,从最开始的不在意、拒绝直到最后,慢慢习惯并且依赖。
那是吴宇城第一次,如此亲密并且近距离地接触到人类,这种生物。
某天夜里,五岁的小夏梓发现吴宇城失踪了,她在家里到处寻找,整整寻了一天未果,于是,她只好搬了小板凳坐在家门前,静静等待。
当街灯亮起,天色已黑,在寂静的小道尽头,夏梓终于看见了熟悉的身影。不过,那是化为人形后的吴宇城。
“狗狗!!”虽然知道吴宇城能化为人形,但夏梓还是习惯性地叫他‘狗狗’。夏梓兴高采烈地跑上前,却被眼前的情景吓住。
吴宇城全身是血,眼神冰且冷,嘴唇死死地抿住,脸色惨白。
他盯着夏梓吓得呆住的脸,认定这女孩定会马上逃离,如同身边那些数不清地背叛者,投向势力更加强大的一方。
谁料,夏梓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吴宇城一愣,冷声道:“哭什么?”
夏梓鼓着腮帮:“狗狗!出门怎么都不说一声。”
“说了多少次,我是狼,不是狗。”吴宇城冷冷道。
“不管。私自跑出去就是不对,还弄得满身是伤的回来,我是你的主人,难道你都不应该事先通报一声吗??”
吴宇城满脸黑线,还真一句反驳的话也没有。
“伤口在哪,疼不疼,要紧吗?来,我先给你包扎。”啰嗦了半天,夏梓拉着吴宇城,正准备进房间。
吴宇城抽回手,声音依旧冰人刺骨:“不用了,我没有受伤,这是别人的血。”
夏梓呆呆地看着他,忽然说不出话。
那时只有五岁的夏梓,终于还是明白了,吴宇城与她不同,他身上背负着什么,是自己不能接触也不敢接触的沉重。
摩天大厦内,听完安德烈对吴宇城与夏梓过往的描述后,众人皆是一惊。原来,在吴宇城失踪的时间里,竟有这么一段故事。
“不过,”安德烈捌嘴一笑:“正是托了夏小姐的福,我们的殿下也开始对于生有了留恋。”
事情的转折,出现于吴宇城慢慢变暖的心中。
白狼族,作为死神,要坚决地执行死亡的宣判。他们无法决定任何人的死亡,更无法取消任何人的死亡。
白狼族将世间所有人的名字都写在生命之树的叶子上,当一个人将死时,写着名字的叶片即枯落,当白狼族的首领拾起念出名字后,这个人在四十天后就会死亡。
当吴宇城在生命之树上看到了夏梓的名字,那双冰封的脸,也终于有了一丝动容。他瞒着所有人,将那片叶子悄悄藏起,并没有念出夏梓的名字。
“就如同我先前所说。”苏桐强调:“殿下当时的做法的确是个错误,因为这让安德烈有机可趁,抓住了殿下的把柄。”
但是,就算吴宇城没有念出夏梓的名字,死亡还是不可避免的。夏梓生了重病,生命如同预定的轨迹,一步步走向终结。
安德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我和殿下做了一个交换,亦是一个决定。”
若是生命中出现了重要的人,哪怕是死神,也会开始追求重生。
“安德烈与殿下签订了一纸契约,”苏桐将手里的资料往自己面前一摊,纸落纷飞,当年那张契约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殿下同意将生命之树交予安德烈保管,同意安德烈进行杀戮以便消减自己的力量,保住夏梓的生命。为期——11年。”
“那么,”漆黑的摩天大厦里,黎亮开口发问:“所以,Azrael一开始存在的目的,便只是为了让夏梓活下来。”
萧齐听到黎亮的发问,不禁脸色一沉,紧拽的手掌,骨节发白。
“是的。”安德烈笑容满面:“Azrael的存在,从一开始,就只是为了满足我们殿下个人的意愿。”
“但是。”苏桐正色,表情严肃:“虽然殿下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但是,就因为他知道Azrael的成员是不可能违背首领的命令,所以,他迟迟没有继承首领的地位。殿下需要有人反对他,需要白狼族的族人违背他的意愿,阻止他这么做。”
然而,契约终究还是生效了。
而第一个被开刀的人,竟然是夏梓的父母。
风过,无痕。
在‘平和’镇的小院里,听着吴宇城平稳有序的解释,夏梓死死咬住嘴唇,终是没说出一句话。
“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安德烈制造的第一个非正常死亡的对象,竟然是你的父母。他将他们杀害,以消减我的力量,以便……”吴宇城没有说下去。
“以便,保住我的性命。”夏梓苦笑,她的记忆 ,依旧断断续续,并不完整。她记不得,甚至记不得自己父母的长相。
从那时起,吴宇城便明白,自己可笑的决定,到底意味着什么……
苏桐至今想起当时吴宇城的脸,依旧会心痛不止。那么小的孩子(不是活了3000多年嘛!!),当他第一次学会如何去关心别人,如何去喜欢上一个人,如何去不舍,如何去难过时,却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
作为白狼族的首领,他不应该拥有这些情感。
一旦对生有了留恋,便不能再完成白狼的使命。
“所以,殿下决定将自己冰封起来,封住自己所有的记忆与力量,沉睡11年。
Azrael的力量是为了对抗殿下而生的,是为了削弱殿下的力量而存在,所以,只要殿下将自己的力量维持在最低水平,Azrael的力量自然也会到达最低水平。
同升同降,同生同灭。
而如今,11年之期已到,殿下苏醒,记忆与力量都在恢复。不幸的是,Azrael的力量竟超出我们的掌控,变得日益强大起来。如今,我们除了联手将其消灭,别无他法。”
“那么,”黎亮继续发问:“小夏又是为什么要加入Azrael的呢?”
安德烈听到这个问题,笑得更加放肆,他狂放的笑声,让在坐的人都不禁一震:“你们忘了吗,Azrael的‘肃清者’都是为了求生而加入组织的。可笑的是,夏梓加入Azrael的目的,正是想要救回自己的父母。”
所谓,因果报应。
为了救夏梓,吴宇城牺牲了夏梓的父母,创立了Azrael。
而为了救自己的父母,夏梓毅然决然地加入了Azrael。
循环往复,最后,什么也没改变。
“那么,夏梓又是为什么会失去记忆呢?”黎亮继续追问,任何人都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在意,只有黎亮心里清楚,这是萧齐想知道的。看到萧齐慢慢暗淡下去的眼眸,黎亮明白,萧齐想要知道,关于这件事的始末,但他,始终不敢自己开口。
“这个嘛!很简单,夏梓知道了这么多关于白狼族与Azrael的事情,甚至可以算是一个导火索,我们没有理由,还要让她继续保存着记忆。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少,对于我们来说,就越是有利。”
“对不起。”吴宇城淡淡的口气,却听上去让人如此心痛。他是真心在向自己道歉,是真正明白了,自己曾经犯了怎样的错误。
夏梓默默地看着他,竟无法开口说出哪怕一句话。
“也就是说,在此之前,你一直知道我们的事,却一直瞒着我。”夏梓终于开口,颤抖的唇只能吐出这些话语。
难道,不应该再说些温柔的话,安慰的话吗?毕竟,那家伙的表情,伤痛得让自己窒息。
“不是。我将自己的力量与记忆封印了11年,刚苏醒之时,也同样记不起过去发生了什么。随着时间慢慢过去,这些记忆才逐渐恢复。”吴宇城回答。
安德烈一拍桌子,声音久久响应在房间里:“如今,我们的殿下力量已经恢复,轮到我们放手大干一场的时候了。他的力量越强,我们的力量也会越强。所以,各位,抗争,我们只有不断地进行下去,才能真正夺得白狼族的力量,逆转死亡。”
Azrael的成员,都对于某件事有着疯狂的追求,那份执着,促使他们无法停下脚步。
大家都没有错,只是执念太胜而已。
11年过去后,停摆了的时钟,继续敲响宿命的声响。
吴宇城和夏梓就这样静立在风里。
“那么,如今,是不是我的死期到了。”夏梓嘴角抹笑。
吴宇城冰冷回应:“不是。由于Azrael的力量增强,你的性命应该能够保住。但是,若Azrael瓦解失败,那么……你们这些被安德烈赋予不正常生命的人,应该都会……回归自己的宿命。”
也就是说,一旦白狼族战胜了Azrael,夏穗就会死亡。
看着眼前默然对视的两人,安太大笑:“现在,夏梓,你明白了吧!我们这些白狼族的人,不过是吴宇城手里的工具。我们是被利用了,为了拯救你,全数牺牲。”
安太撑着墙壁勉强站起来:“殿下,如果您想要在下的性命,我就等在这里。来,将我杀掉,去挽救你……”
‘刺’地一声,一把黑剑正正刺入安太的胸口,他定定地看着自己的血液从剑柄周围慢慢溢出,视线开始模糊。
夏梓冷冷看着安太倒下,直到他的生命离去。
没有人,可以责怪你。毕竟,你做这么多都是为了我……
“我想要帮忙。”夏梓开口:“帮助你们白狼族,消灭Azrael。”
吴宇城只是望着她,久久没有答话。
其实,如果可以忘记,也许,什么也不记得最好。
黎亮追着萧齐人办公室里跑出来,萧齐沉着一张脸,明显散发着怒气。
“小齐。”黎亮一把拉住他。
萧齐任他拉着,并没有反抗,却也没有回应。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和哥哥都要加入Azrael吗?”萧齐淡淡地说:“可笑,不管当初是为了什么也好,这样的地方,这种原因,都只能让人觉得好笑。”
“小齐……”黎亮想要靠近他。
“让我安静一下。”萧齐抽回手,默默走开。
黎亮愣在原地,无法动弹哪怕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