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拉机的柴油引擎发出隆隆的轰鸣，克莱因跪坐在田埂上，布满老茧的手指灵巧地编织着引线。春日的阳光晒得他后颈发烫，犁铧划开冻土的闷响在寂静的田野里格外清晰。十七岁的艾琳娜蹲在一旁，牛仔裤膝盖沾满泥浆，却专注地记录着父亲每个动作。
"这垄要再深五厘米。"克莱因直起腰抹了把汗，看见女儿鼻尖沾着草屑。他笑着把小姑娘拎起来放在拖拉机斗栏上，"当年你爷爷也是这样教我的。"
老牛仔霍克抱着一麻袋马铃薯种子从土路上走来，牛皮靴碾过干涸的田垄裂缝。"尝尝这个，"他从衣兜里掏出油纸包，"五十年前大饥荒时，这玩意儿救过全村人的命。"艾琳娜凑近闻了闻，陈年土豆的淀粉味混着淡淡的泥土腥气。
威廉扛着锄头从地头经过，改装过的农机具在阳光下闪着银光。"镇上新到的氮肥，"他把工具包往田埂上一放，"用这个拌土保墒。"老人布满老年斑的手掌摊开，露出里面藏着的彩虹糖——那是给孙女准备的惊喜。
暮春的雨来得猝不及防。克莱因站在田埂上望着铅灰色的云层，雨衣兜里装着女儿写的观察日记。艾琳娜举着彩笔追着雨幕跑，学校发的蜡笔在泥地上画出歪歪扭扭的云朵。玛莎抱着保温桶从屋里出来，茴香馅饺子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她眼镜片上的水雾。
"看这垄沟！"艾琳娜突然指着前方尖叫。雨水冲刷出的沟壑里，几株嫩绿的苜蓿芽正倔强地探出头，紫色花瓣上凝结的水珠像撒落的星辰。克莱因摸了摸女儿发梢的雨珠，想起妻子怀孕时常说，希望女儿的眼睛能像春天的溪水一样清澈。
夏至那天，村长在祠堂敲响了铜锣。艾琳娜踮着脚往功德簿上按手印，换来一沓泛黄的粮票。"今年种土豆有补贴，"村长擦着汗说，"镇上要建冷链仓库......"他的声音被蝉鸣淹没，祠堂外的晒谷场上，威廉正用无人机监测作物长势。
玛莎把晒干的迷迭香扎成小束，和艾琳娜蹲在菜畦里。"这种叶子揉碎了泡水，"她指着斑驳的叶片，"能防菜青虫。"小女孩学着母亲的样子摘下一片，淡绿色的汁液染花了她的指甲。远处的拖拉机突突作响，克莱因正在给生病的土豆植株打药，药箱上的卡通贴纸是女儿贴的。
秋霜降下的前夜，艾琳娜抱着竹篮在田里守到星星打哈欠。她数着第七个冒出土的土豆，嫩生生的表皮上还沾着夜露。"爸爸说这是'大地的纽扣'。"她对着月光举起土豆，想象自己捧着宇宙的秘密。克莱因蹲下来轻拍女儿的头顶，三十年前他也曾在这样的夜里，听着祖父讲述土豆从美洲漂洋过海的往事。
丰收节那天，广场上堆满了金灿灿的土豆山。艾琳娜的彩色玻璃珠在称重秤上叮当作响，换来的新书包散发着油墨香。霍克用马车拉着十袋土豆去镇上换面粉，车辕上绑着的铃铛叮咚作响。威廉在酒馆里炫耀自己培育的"巨无霸"品种，玻璃杯倒映着醉意朦胧的笑容。
暮色四合时，克莱因一家坐在谷仓草垛上啃着烤土豆。玛莎哼着走调的歌谣，艾琳娜数着手指上的泥土。"明年要教我开拖拉机。"小女孩突然说。父亲笑着把最后一块土豆塞进她嘴里，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株永远分不开的土豆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