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卷起沾满泥浆的裤管,铁犁尖刺破冻土的闷响惊飞了稻田里的白鹭。拖拉机抛锚在田埂那头,化油器的黑烟像条垂死的蛇蜷在半空。克莱因攥着祖父航海日记的手指关节发白,牛皮本里夹着的马铃薯藤正在背包里渗出奇异的靛蓝色汁液。
"你太爷爷当年在青岛港..."艾琳娜突然噤声。她蹲在田垄间,帆布鞋尖拨开板结的土块,几粒紫色浆果滚落在枯叶间。月光下这些浆果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克莱因想起实验室里那些在紫外灯下发光的真菌孢子。
玛莎抱着粗陶罐从井边走来,海藻肥特有的腥咸味混着茴香籽的清香。"潮间带的紫菜采收完了。"她掀开罐盖,褐色的海藻渣正在腐熟,"威廉说要用鲸油处理过的海绵保存种子,咱们把去年腌的鲭鱼肚也埋进去吧。"
深夜的地窖泛着青苔的气息,克莱因举着煤油灯的手在颤抖。墙角的阴影里,上百个马铃薯块茎正在木箱里发出细弱的荧光,像一盏盏漂浮的幽灵船灯。当他用银汤匙轻轻刮擦表皮时,刀刃上立刻浮现出银河般的纹路。
惊蛰那天的雷声来得格外早。威廉套上祖传的牛皮靴走进雨幕,雨水顺着铜制马衔流进他结霜的鬓角。"该镇压地火了。"他挥动榆木连枷,腐熟的海藻肥在泥浆里翻滚,"你太爷爷说马铃薯怕热气,得让垄沟像蛇蜕皮似的透气。"
艾琳娜在阁楼找到了航海日记里的星图摹本。当她将祖父的银汤匙按在星图中央时,汤匙柄上的鲸鱼浮雕突然泛起磷光。月光透过圆窗洒在地图上,那些用红墨水标注的洋流线路,竟与田垄间新生的紫色花苞排列完全重合。
芒种时节,拖拉机突突地碾过苜蓿田。克莱因蹲在驾驶座旁,看着父亲将发酵好的海藻液倒入施肥管。"当年你太爷爷跟着运煤船漂到南美..."威廉擦拭着老黄历上的铜钉,"他说马铃薯花开时像星辰坠落,结果那天夜里..."老人粗糙的手掌抚过日记本里褪色的船票,"青岛港的海浪卷走了整整三十箱种子。"
夏至前夜,整个农场笼罩在诡异的蓝光里。克莱因举着光谱仪的手僵在原地,仪器显示屏上的数值疯狂跳动——紫色花苞释放的荧光物质竟含有与深海热泉微生物相同的DNA序列。玛莎端着银汤匙从屋里出来,汤匙表面映出的星图正与头顶的银河严丝合缝。
秋霜降临时,田垄间堆满了比人还高的土豆植株。克莱因扒开藤蔓,块茎表面细密的星形纹路让他想起实验室的X射线衍射图谱。威廉用豁口的铁勺敲开第一个土豆,金黄色的肉质里流淌着珍珠色的汁液,当银汤匙盛住这液体时,整个农场的星空突然在汤匙表面清晰可见。
丰收宴上,艾琳娜展示了她修复的航海日记。泛黄的纸页间飘落一片干枯的马铃薯花,花蕊处的星图痕迹与祖父的银汤匙完全吻合。"原来不是神话。"她将花瓣夹在日记本里,窗外新雪正悄悄覆盖着冬眠的田垄,"我们不过是星尘洒落人间时,偶然照见彼此的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