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生母亲,就好像在看着什么脏东西一样地瞪着自己,而嘴巴则不断地叫骂着令人几乎无法入耳的话语。
胡磊,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周围的服务生,正一脸客气得劝说着失控的母亲。
被叫骂声吸引出来的人,则都站得远远的,眼中写满了幸灾乐祸。
这所有的一切现在都站在了林枫的头顶上,用他们肮脏的脚,像踩着一块烂泥般狠狠地踩着她。
或许,自己应该去再争取一下。即使她知道就算她阻止了胡磊逃跑,胡磊也不可能愿意和这件麻烦事扯上关系。即使她知道,自己就算狡辩,她的母亲也一定会保持一贯的风格置若罔闻。
可是,林枫实在是已经再提不起力气来,去做些她知道已经是徒劳的事了。
一切,都已经不可挽回。
可是,一切是从哪里开始,不可挽回的呢?
是在自己开始喜欢上画画的时候吗?
是在自己想要去学设计的时候吗?
是在自己考入大学的时候吗?
是在自己顺从了母亲的时候吗?
是在自己加入了戏剧部的时候吗?
还是,是在自己背叛了自己的时候吗?
如今,承受着这突然到来的惩罚,林枫的内心却意外的平静。就像是一颗巨石落在了水洼后,将其中所有的一切都击溅到了空中后,徒留一团土坑后才会有的,空虚的安宁。
然后,环顾四周才发现,去将每一个点都联系起来,等最后联系所有的一切后到达的地方,却是一个无奈的悲哀之地。
如今的她,被母亲像牵着条狗一样地揪着头发往外拖着。在一群陌生人前丢人现眼。甚至也不知道未来该如何是好。
或许她错了吧?
或许她该认错?
可是,随着飞溅的水珠开始滴落,一股急促地噪音,开始钻入她的脑中。就好像在提醒着她。
提醒着她,她没有错。
………………………………
【错误与正确,其实大多都是来自于个人的主观理解,且又在不断地变换。
就好像有些人喜欢吃肉,但当他们目视着哀鸣着的动物时,又会开始感到同情。可是,若又有一个人告知他,这个动物曾做过什么坏事,比如伤害过人或者破坏了生态,他们又会开始对屠宰心安理得,不,甚至是更加支持,以至于残忍。
人的是非观,就是这么多变到可笑的东西。
正因如此,当一个人的主观情绪受到攻击时,那人就会很容易的让感情盖过理智。变得自私自利。然后,在内心中开始咆哮……】
…………………………
【……我,没有错!】
愤怒的吼声在林枫的胸中回荡着,仿佛要震碎开她般地回荡着。
【我错什么了?!我为了能过上更好的生活,用了一个合理的手段,我有什么错?!
只是因为什么可笑的社会伦理,所以我就错了吗?所以我就要被侮辱?
那你们呢?你们这些可耻的旁观者呢?!
你们站在安全的地方,幸灾乐祸地看着在我身上发生的一切。你们难道就没有过想要得到什么,而无能为力的时候吗?你们难道就没有为了自己的欲望,出卖过任何东西吗?
凭什么?!我分明比你们更努力,分明比你们付出了更多!可我却要遭人嘲笑?!遭人鄙夷?!】
那直指天际的愤怒,震撼着林枫的一切。甚至于将她的灵魂都要崩开,让她从此彻底支离破碎。而这份破碎的痛苦所凝结而成的仇恨,现在只指向一个人。
不是自私自利的母亲,不是窃窃私语的群众,甚至不是那可恨的周凌烟。
她的仇恨,此时只指向了那一个人。指向了那道貌岸然,自以为是的纯洁无垢。
【……呵,呵呵呵呵……
……韩~雪~迎~】
………………………………
【“所以,想必在那之后,一定会是异乎常人的疯狂。对吧~
这么一想,还真是可笑呢~分明就是小孩子的逻辑,可就是有些厚颜无耻的大人喜欢拿它给自己开脱。正所谓是‘明明自己长得丑陋,所以去怨恨照出自己面容的镜子。’
肮脏的人,反倒会去责备洁净之人;狭隘之人,反倒会去鄙夷宽容之人;懦弱之人,反倒会去怨恨勇敢之人。
不过,就算是这样可笑,也是被允许的呢~”】
…………………………
【……那么,该怎么办呢?
之前的工作中,也遇到过些糟糕的客人~对了,要是给他们发地址的话,会不会很好玩呢?
嗯……但那群怂货,根本仰仗不住嘛。不行不行,雪迎可是我重要的“妹妹”,怎么能这么简单呢?
果然,可以买点工具吧?菜刀?剪刀?对了!她那头靠那些男老师偏心才允许她留着的长发!啊~那果然得专门去买把发剪了~
对了,还有药呢~说来一开始就这样子不就好了嘛~虽然那种东西很难搞到……不过只要不付“钱”不也就好了嘛?简简单单嘛~
啊~总感觉好期待啊~】
坠落到了无光的低端后,一切的黑暗与肮脏,如今都毫不在意地舞动起来,肆意地展示着扭曲与病态。然后,一双双黑暗的手,悄无声息地朝向目标伸去。
只因在这无数孤独汇聚而成的世界,它们得到了不再畏惧的自由。并坚信着只要身在暗处,那么一切所为,都将被允许的真理。
于是,带着如此黑暗,林枫跟着母亲走出了会所。可即使阳光如此炽烈,她也依旧不觉焦灼。
【……………………
…………我不允许。】
呼!!!
正在林枫即将离去之际,一阵强风突然刮过。她本能地用手背捂住了口鼻,并在飞沙走石间眯着眼睛,看向了风的源头。
在那里,是坐在不远的咖啡馆窗边,正默默盯着自己的周凌烟。
“…………!”
林枫愣愣地杵在原地。看向凌烟,她本以为自己会有满腔的怒火。可如今真的见到了凌烟,她却觉得有什么分明该破壳而出的东西,竟因恐惧而畏缩地躲藏了起来。
而默默地凝视着她的凌烟,脸上不带一丝得意,亦不带一丝怒意,更没有一丝笑意。他只是坐在那面若冰霜地看着她。如同降临于深渊之中的死神,提醒着她某些不可遗忘,亦无法逃脱之事。
【“………好好记住,
就算对你来说,已经是失去一切了。
对我来说,
你还远远没有到
——万劫不复。”】
“…………”
风已停息,可林枫却依旧还是眯着眼睛,只因突然觉得阳光变得耀眼了起来。然后耳边自己母亲的声音,终于是第一次传入了她的脑中。
“……你还在这里站着干什么!还嫌不够丢人吗!快点给我过来!”
林枫闻言迅速回身,赶忙擦了擦冷汗后便脚步急促地走向了母亲。就好像深怕背后有什么东西会追上来。可不管跟着母亲走了多远,那份恐惧却依旧紧贴在她的身后,不作一言的凝视着她。
没有什么多余的提醒,甚至没有一句明确的警告。可林枫却依旧无比清楚的理解了。不管一切是否不可挽回,不管自己是否可以接受,一切都会在今天之后停止。
否则,下一次,就是真正的粉身碎骨。
…………………………
“……这样,一切就都结束了呢~”
星夜带着满意的笑容,眼神轻佻地看着落荒而逃的林枫说道。神情好似刚刚欣赏了一出好戏。而后,她歪着头,表情俏皮地看向了凌烟:“那么,你接下来怎么办?就这样跟着我回去嘛?”
“…………”
凌烟看向了远方。
……………………………………
“喂?”
“喂。王编是我。周凌烟。我今天打电话,是来和您要之前你联系的那个,租借女友的中介人的电话的。”
“中介人?”
“就是你是联系谁,把那个女孩子带我我那里去的?我想要那个人的电话。”
“……凌烟,你好久没有联系我了。我还以为你终于愿意写稿子了,结果你是过来打电话找我要‘那事儿’的电话的?”
“…………”
“你别再用沉默打发我!我告诉你,你不乖乖交稿,我这边也什么东西都不会给你!”
“…………
…………我明白了。”
……………………………………
“交稿时间,我记得是一个月吧?专门还去签了合同,这一次再不乖乖写,可就要交违约金了噢?”
“…………”
周围,黑影不知何时开始散去。被阻碍的时间慢慢挣脱了束缚,势不可挡地没过了凌烟的头顶。凌烟抬起头,就像想换气般地深深的吸了一大口气。可最后,却只换来了一道深深的叹息。
“……不,还剩最后一件事。
《烛迹》的公演。”
“欸?!你不是说你不参加预演了嘛?”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林枫这边的事要多久解决。现在我的状况已经不允许退出了。而且我还得去检查一遍林枫碰过的那些戏服和道具。”
“……不想回来吗?”
面对星夜突然提出的问题,凌烟只是一口气喝完了咖啡,然后将兜里的东西放到了桌子上。
那是,已经空空如也的药瓶。